第17章 兜底

  但是蔡锷不死心,要想在未来的讨袁之战中损失小些,奉天的作用毋庸置疑。环京畿地带,能给北洋军带来威胁的非关外张作霖的27师莫属,不然,以老袁的智商,为什么偏偏对这个奉天将军青睐有加?比他实力强的大有人在:吉林将军孟恩远、黑龙江将军许兰洲都是重兵在握的,就是奉天同省的冯德麟也不是好与之人,但老袁从民国起就只对张作霖一个人忌惮有加,虽然也从心底里鄙视他的“粗鄙”。老袁的眼光再不错的。

  蔡锷不相信什么“劝进”之言,因为政治家们在明面上的话大多不可信,自己不也都虚与委蛇吗?关内关外一向消息闭塞,要弄清张作霖真正意思,正苦于无人可问,这不,张大少来了!从张汉卿前段时间的表现来看,标准的纨绔无疑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讨些实话。

  “唯我马首是瞻”,是因为我曾经赞同帝制,张作霖引为同道,所以表态共进退?还是其深知我心,欲与我一道蛰伏然后树起反旗?这话可得仔细掂量着,自己和那位奉天的老兄向无交集,也没怎么交过心呐?或许这只是一句场面话而已。

  他可真没想到这只是张汉卿的随口一谈。其实在张作霖眼中,蔡锷名声再响也只是一个过气的空头将军,离开云南就什么也不是,才不会特意让张汉卿和他套交情呢。这时候老张的眼睛,可是紧紧盯着袁世凯身边那内阁里几个实权人物的。

  蔡大将军装作欣喜状,“哦?雨亭兄也是十分赞同恢复帝制吗?”他拍拍脑袋:“对了,前几天雨亭兄才登的报,对大总统的拳拳忠心可是天日可表啊。瞧我这记性,哈哈哈。”

  哈哈一笑,伴随着他装也装不掉的一脸正气,让张汉卿一阵无语:“小样,还和我打机锋?我把你的人生都看穿了,还装?”

  过来人的优势让张汉卿开始就占据谈话的优势,他懒得和蔡锷作无营养的试探,笑笑说:“世叔要是想知道家父下一步对袁大总统的支持力度,马上就有一件事可见分晓。不过,小侄可是知道,世叔不是来讨教家父如何拍袁总统的马屁的!小侄也可以向世叔保证,家父的真实心态和世叔的一般无二,嘱托小侄在京‘唯世叔马首是瞻’可不是心血来潮!”

  见蔡锷露出惊诧的神情,实在讨厌双方这样虚情假意的试探,张汉卿不得不挑明了:“世叔,咱们就别再藏着掖着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的心意小侄我知道,不过是来试探我父亲对大总统当皇帝的态度吗?明白就一句话:不赞成!世叔将来要有动作,家父必将从北方遥相响应!”

  饶是蔡大将军这么大的气场,也被眼前这年轻人吐出的几个字吓了个半死。半晌才镇定下来,底气不足地说:“胡说!”

  “君主立宪已经是大势所趋,中外均是一片赞同之声。你父与我前段时间均对时局发表了声明,均是力挺君主制的。国家大事,岂能儿戏?又岂是你小子可以混说的?”自己本来是想找机会诈这个“奉天小纨绔”的,却竟然被他炸得个胆战心惊。自古以来乱上这种事可容不得半点闪失,一旦陷入谍中谍、计中计,那可是万劫不复啊。

  蔡大将军看来还是不放心自己这个小年轻啊,到底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知道奉军上下是怎么看的,估计也大差不离罢?回去后怎么着也要把胡子留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茸毛会变胡须呢?老人们羡慕年轻人,年轻人有时却需要装作世故,这世道是怎么啦?”张汉卿自怨自艾地想。

  不过面前这个大忽悠还真没忽悠的天赋,人家底牌被揭穿都是凶相毕露,这人做演员也太不敬业了,连像模像样的训斥都是有气没力的。

  张汉卿添了把火说:“世叔既然不肯交心,学良也不好再详谈下去。不过需要提醒世叔的是,‘饮冰室’并非安全之地,久之必生祸端。”

  淡淡一句话,蔡锷却颜色大变。他直勾勾地盯着张汉卿,震惊地问:“汉卿如何得知?”

  “饮冰室”当指的是天津梁启超定居之所,位于西马路25号。因为在意租界内,一度被认为是较为安全之处。在这里,蔡锷将军经常借口看病就医来到天津,在“旧居”楼内与恩师梁启超商讨反袁大计。他们秘密商定,万一事有不偕,就一边由梁推动舆论,声讨袁贼逆行;一边由蔡发动护国战争,击碎袁贼美梦。

  这是极隐秘的事情,只有他们师徒俩参与,蔡锷根本不相信张汉卿竟然知道这个秘密。但张汉卿既然说出了这个地方,事情也就真的没必要藏着掖着了!自己做的事一向认为隐秘,张作霖远在关外,却对自己的行踪了然于胸,看来所谋甚大。不过,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直到此时,蔡锷仍然坚定的认为,是张作霖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只是向张汉卿交待了自己的隐秘而已。

  其实张汉卿能够知道这个地方,只是靠了自己的“先知”之明。在有了被作为“质子”的觉悟之后,他就不厌其烦地考虑了未来逃出生天的办法。能够作为参考、而自己又耳熟能详的套路,无怪乎后世影响很大的无数野史传说《蔡锷与小凤仙》,同名电影也拍过来着,是谁和谁演来着?嗯,这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知道有蔡锷这么个人、有这么个事就行了。当年蔡锷和梁启超这师徒俩一文一武、南北呼应,筹划这场运动的小小书斋“饮冰室”便名副其实地成了从云南爆发继而波及全国的讨袁护国运动的策源地。

  张作霖父子身处关外,又有所谋,所以对于关内特别是京津的动态十分瞩目,也因此难免安排些人在京津,便如同后世各地的驻京办一般。这样,平常京里有些大小事情也有人递个话什么的,总不至于在地方一摸黑。

  蔡锷反袁这么大的事情,张汉卿又怎么会不关注?在来京之前,张汉卿就通过乃父特别关注了梁启超、蔡锷两位文武主将的动向。有心算无心,顺藤摸瓜,便把梁启超的老巢挖了出来。

  当然,张汉卿肯定不会把这个事告知蔡锷的,让他留着疑问也好——被人当作棋子和受重视的感觉绝对是不一样的。而且,让名满天下的蔡大将军对自己有一种神秘感,也是一件极爽的事,也增加了自己说话的份量和影响。他装逼地说:“既然父亲要我与世叔马首是瞻,若是连世叔平时去哪里都不知道,学良又如何跟得上?”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

  两人再没多言,就这样怔怔地对面看着。

  蔡将军的心里像翻了五味瓶,眼前这状作恭敬的年轻人,竟似能看清他的底牌。看来人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不假。当然他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曾经是少年得志人群中的一员。

  不过蔡锷不愧是万千军中杀出来的悍将,很快从不利局面中走了出来。他很豁达地说:“既然如此,那大家谈起来就更方便了。乃父与我虽非故交,却也有数面之缘。方才听汉卿说,雨亭兄反对实行君主立宪,也是同道中人。只不过就乃父认为,局面真的就不可收拾了吗?”

  张汉卿不假思索地颔首道:“确实如此,大总统为了做皇帝,已经准备了不止一年两年了。从革命成功起,他做了南北共通的总统,权力便不可控了。到去年初,连独裁的最后一个遮羞布——国会也被解散了。之后还用‘人民滥用皿煮自由、人民政治认识尚在幼稚时代’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借口,废止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于去年5月推出新的《中华民国约法》,改内阁制为总统制。之后再修改总统选举法,使总统可无限期连任,新任总统亦由在任总统指派。”

  他悠悠地说:“袁家已经可以代代总统,就这样还能吹出君主立宪的风。既然有风传了,刮烈了,那就说明,这绝不是空穴来风!”

  这一切,与蔡锷的判断相同。之所以还这样问,是确认奉天张作霖的认知。兹事体大,他可不敢掉以轻心。不过看着这位公子哥装逼,心里还是有些敬佩:“张作霖一个土匪头子,竟能生个这样不凡的儿子,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他有心考校张汉卿,徐徐问道:“世侄认为,袁大总统此路行得能吗?”

  张汉卿轻唾了一口,微笑着说:“这是作死的前奏。他这个大总统,与皇帝又有什么两样?就这样还要折腾,非要把大家的脸面都给撕了!民国走到现在,已容不得开历史的倒车。现在袁大总统还能掌握局面,只是因为恶迹未著,各方都在且行且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他若是现在死了,还能留住清誉,毕竟他还是中国第一任总统,国人对这个第一,还是向来满包容的。”

  “但是当他扯起皇帝的大旗后,其后的局势便绝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了。至少学良知道,有世叔在,大总统便不会有好日子过。家父也在关外厉兵秣马,准备在此后为国消除此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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