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道士狂笑声持续了一阵,围着院内的一片狼藉走动,口中骂着什么不务正业、败坏门风之类的词。
然后又站到梅二身边,揪着头发鄙夷地端详起他的脸来,厉声问道:“还真让你找回来一魂四魄,可以呀?!”
没有人回答,他就继续说:“之前可是他给你下毒的,虽也殉情于你,算是抵命了。什么段王轮回,只是你一厢情愿!他要是真想夺权,还会一心向死?老子话就放这儿了,你就是再救他千百次,也是同样下场。此人命数多余,本就不该久活,为他而死的人也不少了,你再执迷,就是逆天,要遭谴的!”
还是没有人回答,郑道士摇了摇头,捶着胸口骂起来:“千年修行都不能让你看清人间无情?老子真是白白授你道行!待此事尘埃落定,你就给老子自觉归位!呸!不值钱的贱徒!”
说完这些,郑道士保持住了指天的动作,半晌,两行泪水滑落,道士跪在了梅二身边。
郑道士紧握住他的手,不一会儿梅二悠悠转醒,温柔地看着眼前人。
“你来啦?”梅二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在哪儿?还在人世吗?”
郑道士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没在了,我这就带你去极乐之境,没人再能伤害你了。”
“是我太自私了,可我真是没别的法子逃脱……”
“这不怪你,我不是也来陪你了吗?”郑道士擦了擦梅二口边的血,痴痴地望着他。
“好困啊,我眼前发黑,就快看不清你了……”梅二的脸色煞白,神色迷离。
郑道士忙站起身来,将梅二的头揽入怀里,轻轻抚摸着,他身体颤抖,脸上泪水不断滑落。
片刻,梅二松了气息,往下一滑,郑道士将他搂得更紧,从死咬的牙缝中发出一声嘶鸣,那声音已不像人声,更像是死了幼崽的母兽,即便是再铁石心肠之人,也会被这一幕打动。
我自觉不该再看,忙顾起倒地的刘公公。老头眼睛发灰,就像是死了很久那般,模样骇人。
周玖良悄无声息来到我身后,拍了拍我,说道:“舍身救人,刘老英雄尽力了。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命也还了,这笔账该是了结。”
秋风呼啸,浅黄的灯笼随之摇曳,正殿内的川主菩萨六眼微开,望着堂前这些生死,不知会作何感想。 ——
埋了死去的几人,郑道士将一把白纸钱抛洒向天空,又把自己的桃木剑插在梅二公子的坟前,转身向我们拜了拜,退到一旁。
泉叔不甚客气地将杨九爷从坟前拽了起来,推搡着朝前走。我和周玖良问起郑道士将如何打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三少爷,贫道算出那日买金线之人并没有上当,而是向北去了。此刻云安方向频传异动,恐有祸事降临,你们速速回转,路上切莫耽搁。刘公公和曹仁玉一死,哥老会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动静,燃灯教徒关心的火药去向,贫道也已悉数掌握,自会助他。”
周玖良不放心,问道:“那这杨九爷,您要我们如何处置?”
道士叹了口气,说:“他并非恶人,只不过是讨口生计,你们只要问出其幕后主使便可放了,不必赶尽杀绝。”
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又犹豫地将手放下,道:“筱亭道长的师父曾托人捎带,要我在灵玉观将一个东西给他。贫道深知其师徒仇怨,恐有狡诈,并未照办。但之前的九节尸怪确实如你们所说有他师父灵觉参与其中,不过,不是要助力的,相反,他师父的灵觉克制尸怪行动,不然仅凭我一人,无法这么轻松收场。如此说来恐怕事态有变。这个,”
郑道士掏出一个封了口的黄色三角小布包,“你们还是给筱亭道长带去。”
我接过那个小包,掖到怀里,问他:“郑道长,那日您疯癫叫骂,说要归位什么的,是去哪儿?”
郑道士微微一笑,说:“这是我们师门的规矩,三少爷不必知道。”
周玖良来了兴致:“钟馗师尊都说你有千年修行,莫非你就是大梦观的不死道?当年给段王解梦的广承先生莫非也是你?!”
郑道士皱了皱眉,回答:“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周玖良没有隐瞒,将禁书一事和杨九爷给的几张残页内容,都一一讲给了他。
郑道士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没有直接回答对否,而是将双手背到身后,一脸轻松地说:“解梦的广承先生也好,禁书里的不死道人也罢,都是别有用心的胡编。你们要信便信,贫道也不能逼迫你们不是?不过……这些资料的来源,你们最好去寻他一寻。”
我警惕起来,问他为何。他答道:“因为你那血衣上,有大梦观后山独有的一种植物染料,此物珍惜,现世应该所剩不多。如今只有每逢修缮观内神像金身时,才会用来给神佛描眼用。相传这种染料乃天地灵气孕育,是神明置于人间的通讯之物,血衣上用这种东西,恐怕是为了掌握你们的行动,以便追踪。”
他凑了过来,一脸认真:“制作血衣之人必然有许多关于大梦观的书籍残卷,知道那珍贵之物的所在,否则不可能这么大肆使用此种染料。”
我点了点头,言说必会跟进这条线索。郑道士也微微欠身,叫我们赶紧去追走朝前面的泉叔他们。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船至湖心,身后的鬼村隆隆作响,火光冲天,连带着湖面喝船身也都摇晃起来,周玖良死死抓住宋渊,问是怎么了,宋渊比了个鬼脸,说道:“无生老母显灵了呗!”
周玖良莫名其妙,只有我和泉叔知道,那是马凤英的手笔。 ——
回到寻仙阁收拾行装,我和周玖良都没怎么说话,只有宋渊一直吵着要我们讲解救梅二那夜的细节。周玖良有些嫌烦,便指挥他拿出笔墨,要先写信给溥皓。宋渊不明所以,但也乖乖照办。
周玖良端起茶来,像个先生在教小童写字般指点着,要宋渊一字不差写下:现京城告急,君臣四散,故来信通禀,现人马不济,监查司中有内鬼协同,恐你如今已无家可归,姓郭的也被我软禁,老家人同意万金买命,于魏家庄交易。但请王爷莫要惊慌,指派手下二三前来接应,待人质放归,快马相会云安城外,确保钱银交接顺利,舍权保命是为上策。你我此计成功,便离了云安顺南出关,装商扮贾自在逍遥,计议从长!
写完这一段,我和宋渊都快气炸了,问他是什么意思,他也不回答,叫宋渊将笔拿来,自己继续动手,边念边写:“若是不来,便视为承认是你背后作祟,血衣作怪也将算在你的头上。郭老爷若得知,必定火冒三丈,将你在云安的设计一并交予朝廷,到时候满门超斩,不在话下。小的此信乃是最后通牒,若是你还想保全性命,就不要心存侥幸,小爷我目无规章,生杀随意!”越念,他越是得意,用词也越发狂浪。
写完,又用朱砂在“目无规章,生杀随意”八个字下面画了几个圈,将笔一扔,叫宋渊差人送出。
我一把抢了过来,问他为何要胡搞一气,周玖良走到我身边,手在身侧拍了拍我的腿,说道:“这是小爷的计策,你懂个屁!”
泉叔默默将信接了过去,笑着看完,说道:“周先生聪明绝顶,三少爷您就不要多虑了!宋生,快去备马,我们这就上路,等信送到王爷手中,事情一成,自会知道此中奥妙!”
宋渊一头雾水地往外去,周玖良不放心,也跟着去了。我赶紧拉着泉叔问:“莫非我们真要去魏家庄吗?那儿可是离此很远啊,即便是从均都的茶山出发,也需三天的路程!”
泉叔又露出招牌神秘笑容,摇了摇头说道:“三少爷,不怪老爷要花钱请周先生助你呢,在有些事情上,您还真是不如他。”
我有些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不如便不如吧,他这般计划如此明目张胆,您也不管的吗?莫非您也参与其中了?!”
泉叔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说道:“反正如今国家凋零,不管是什么势力掌权,杀到云安不过时间问题,到那时大家都是亡命之徒,您又何必在意?”
我攥紧拳头,喝骂道:“义父刘老,一个残疾的老者尚知道不可卖国求荣,甚至愿意为保朝纲社稷舍命,你我丈夫,怎能有苟且活命的道理?!”
正说着,周玖良回来了,竟无视我和泉叔的在争论,往椅子上一座,端起茶盏,刮了两下,抬头笑道:“哎?怎么不说啦?继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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