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破曉之音（十六）
汝渤使了一個眼色給站在一旁的人，那名侍從立刻會意。將汝渤手中的茶水接過，然後弓著身，低下頭。將汝渤倒的茶水遞給蓉蘭，蓉蘭立刻打了一個簡單的萬福。旋即一口將茶水喝完。
不動聲色的看著蓉蘭喝完杯中的茶水之後，便靜靜的聽著蓉蘭一點一點的匯報著。直到最後，也沒有見他有多大的情緒波動。臉上的表情則是更加不用說了。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汝渤淡淡的將蓉蘭打發走。
“遵命”蓉蘭低著頭倒退著離開了。
“她打聽那些東西做什麽？”汝渤在心裏默默的疑問著，突然，一個想法閃過他的腦袋，隨後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該不會是想要……”他歎息般的搖了搖頭“真是太小看我了”
而另一邊，在綠苒準備入浴之前，先伸了一個懶腰“洗澡……水……”這樣的詞匯蹦到了她的腦海之中。同時停下了動作，看著麵前的木桶中盛滿的水。不由得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高興，“這樣的布局一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綠苒在心裏如此想到。
——不過用這樣的方法，或許他會認為我使詐吧。
綠苒笑了笑，從踏板上走近浴桶中。
——可我出於尊敬才用的這個方法，他若一定這麽認為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可言了。到時候，怕是百口莫辯了。
綠苒決定不再理會這些事情，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舒舒服服的泡個澡，然後再慢慢想對策就好了。
她將兩隻手臂搭在浴桶邊緣，仰著頭誇張的長歎一口氣。口中喃喃的說道“我可是將最大的賭注壓在你的身上了，奕嵐…”
在綠苒口中提到的奕嵐，正準備休息。可當剛剛躺下的時候，卻不禁想到了“即使你死了，靈魂都永遠不可能背叛我的”那個人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所說的這句話。
“他是如何篤定我一定不會背叛他呢？”奕嵐在心中想著，每每想到這句話的時候，都會感到相當的不解。
漸漸地，奕嵐皺著眉頭。痛苦的捏緊胸前的衣襟，淚水不爭氣的奪眶而出。沒有人知道吧，自己隻是一個半吊子的狐妖。若一切都能夠重來，她會在幼年時期就了結了自己的性命。這樣便不用落得一個被族人追殺，母親也不用為了能夠保全自己，而親自下了殺手。
“您為何一定要找到芳錦小姐？如若一旦相見，她必定會殺了你，為她的心上人複仇的！”
“我這麽說或許是不自量力，可是若一直躲躲藏藏。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四處逃竄一生，那我寧願賭一把。看看她會不會原諒我？或許這樣的想法太過天真，但是若知道了這樣的真相，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不會像現在一般每日在內疚和遺憾度過，你能明白嗎？”綠苒蒼白的笑著，令奕嵐久久不能回答。
這期間又有好多人的話和麵孔在腦海中閃過，在暈暈乎乎中奕嵐竟然也睡著了。
因此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感到十分的詫異。原本就算是精神極度疲憊，也不會沉睡到如此地步，而每次隻要聞到房間裏麵的香味，就會想要昏睡。
可是自己已經將房間裏麵所有的東西都檢查過了，首當其衝的就是香料，可是經過了很多的測試，都證明沒有問題。這股清甜的味道倒是能夠醒腦，而且裏麵的檸檬成分和其它香料的搭配也是十分的合理。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被子，食物，建築，水……
全部都一一檢查過來了，連偶爾掉落的木屑都檢查過。到底還有什麽地方不妥呢？當初為了能夠防止一切有可能的情況出現，甚至將香料都重新調配過。隻是因為自己不懂香料，因此隻是少許的摻了一點。
翌日，奕嵐將此事告訴給了綠苒，並且將香料帶來。她心下感到奇怪。
——除了奕嵐自己摻的東西之外，並沒有別的什麽。為什麽味道會聞的不一樣呢？
“不論你加了多少香料進去，這爐子裏的香料還是燃不得”綠苒將備份的香料交給奕嵐“拿去用吧”
在奕嵐走後，綠苒疑惑的想著“香料中明明就沒有檸檬的味道，而且帶有適量的暖情香。難道說……”她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為了這個設想還延伸出了一個計劃。
——或許，會有十足的把握了……
褪下偽裝的蓉蘭，也是一位姿容十分出眾的女子。並不想往日看到的那樣乖巧，她走到自己小閣樓中坐著。那裏是一處清幽但接近於僻靜的地方，對蓉蘭來說，卻是難得的清淨地方。雖然一開始是這麽想的……
踏過厚厚的落葉，用腳處理了一下被踩碎的葉子。這條道路又恢複成為原來的荒蕪樣貌。
“蓉蘭，蓉蘭……和我們說說幸存者的事情嘛！”
“是啊是啊……”
從土地中冒出一個又一個的小腦袋，有些猙獰的麵目，血紅色的眼瞳。墨綠色的頭發，小小的身子。
蓉蘭默默的歎了一口氣，這便是傳說中的魑魅魍魎嗎？
雖然已經見過很多次了，可是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是可愛的小妖精一樣，可沒有人能夠想象的到。他們便是世人所傳，也是《法華經》中所指的害人的小東西。雖然不算什麽十分窮凶惡極的怪物，但若碰上也的確是令人相當頭疼的事情。
無奈之下，隻能滿足了他們的要求。詳細的講述著綠苒、奕嵐和納蘭諾的事情。她自認為講的不怎麽生動，也很死板。可是他們卻聽得相當起勁兒，仿佛蓉蘭說的是世間最有意思的事情，她說的話是世間上最有趣的言語一般。
細碎的聲音從落葉林中傳來，蓉蘭停止了談話，小小的魑魅魍魎歪著他們的小腦袋。血紅色的瞳中，傳達著不解的意味。
在等待中，一盞樸素簡單的燈籠首先闖入了她的視線。隨後進入視線的，是一雙如月錦般豪華的麵料製成的鞋子。身著淺藍色襦裙，雲紋流水廣袖衫，羽絨的鬥篷下麵，一張清秀的麵龐進入了蓉蘭的視線。現在她已經相當確定來者是誰了。
“容衿姑娘？”她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在聊什麽呢？這麽熱鬧”綠苒綻開笑容，對著蓉蘭粲然一笑。明快的說道，眼瞳中盡是好奇之色。
“沒什麽，就是那些煩人的小東西們。一直詢問著關於你和其餘兩人的事情”蓉蘭不太在意的說道。
“是嗎？”綠苒看著再次躥出的小腦袋，不由得笑了。
“容衿……容衿！”小腦袋們像是看到了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一樣，歡欣雀躍的喊叫著綠苒的名字。
“在，有什麽事情嗎？”容衿配合的樣子，令蓉蘭不禁感到十分的無語凝噎。嘴角微微抽搐著。
“你在想怎麽逃出去對嗎？”其中一隻小腦袋說道。
綠苒的笑容和蓉蘭的抽搐都在這一刻頓住了，她稍稍緩神之後，重新蹲下去了一次。揚起了溫和的笑容，問道“你怎麽會知道的？”
“嘿嘿……”他們各自對視了一眼“因為我們有那樣的能力啊！”
“那你們打算怎麽辦呢？”綠苒的問題令蓉蘭不禁挑眉。
“那要看你怎麽說咯！”
“你們想怎麽說呢？”
“我們都討厭府裏的人，個個都不好玩兒！要不是有蓉蘭，我們早就把這裏鬧翻天了！！”在他說出來了之後，與其它的魑魅魍魎產生了共鳴。一瞬間，原本安靜的林子，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沒想到我們居然有同樣的想法！”綠苒睜大了眼睛驚訝的感歎道。
“你要怎麽整他們呢？！”小腦袋們興致勃勃的問道。
“喂喂……好歹我還在這裏呢”蓉蘭在心裏無奈的想著，不禁翻了一個白眼。
“蓉蘭呢？”綠苒突然提起了蓉蘭。
“什麽？”因為剛剛根本沒聽，所以才條件反射的問道。
“他們決定幫我了，你呢？”綠苒的眼神比起剛才，明顯要深邃的多了。
“我……”蓉蘭一時間回答不上來，幫嗎？雖然自己不太喜歡府邸的人，可是如果真的要幫她的話。似乎又並非自己所願。
綠苒拉起裙擺，將一直戴在頭上的鬥篷的帽子脫下，目光灼灼。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她說道“如果你選擇不幫我的話”在說話的途中，從袖中掏出一包東西，遞給蓉蘭“就請在事發當日，把這包藥和在茶水裏。連同茶水一並喝下，當然，你也可以不用管其它的人”
“如果你選擇不幫我的話，就將這包藥燒掉，不要讓任何人看見。因為無論事後如何，被人看見，你都會有助我之嫌”蓉蘭看著她將自己的意圖娓娓道來，她微微笑道“如果可以，希望你能讓這些小家夥們鬧一鬧，反正不會有多嚴重的事情出現”她的語氣中含著頑童的心思，惹得蓉蘭嗤笑一聲。
“可我還是希望你能幫我，因為我不願真的與你為敵。那將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幫我了，也請你手下留情，不要傷及奕嵐和阿諾。就是其餘兩名女子，分別關在東廂房與西苑的兩人”
說完之後，綠苒移步上前，打開蓉蘭的手掌。將藥包塞進蓉蘭的手心，然後再合上她的手掌。坦然的看著蓉蘭，仿佛她選擇或是不選擇都是正確的。
這令蓉蘭的心，不禁動搖了。
在呆愣中，綠苒將衣服整理好了之後，再將帽子重新戴上。然後將蓉蘭從動搖中喚醒，釋然的笑道“那麽蓉蘭，今天我偷偷來這裏的事情，還請你幫我保密！”
“這是自然，請不必多慮”蓉蘭揚起蒼白的微笑，而綠苒仿佛沒有看見似的。笑著離開了。
“蓉蘭！蓉蘭！……”小妖精們又開始叫喚了。
“我現在心情很不好，請不要來煩我！”蓉蘭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可是魑魅魍魎們很自然的忽視了這樣的眼神，自顧自的說道。
“可是容衿的體內是真的有兩個靈魂！”
“是啊是啊……”其它的群起附和。
“兩個靈魂？”這個詞引起了蓉蘭的注意。
“應該說是一半，一半是容衿的，另一半……”小妖精們猶豫了，麵麵相覷的。可誰也不說。
“怎麽了？快說。不然我可要發飆了！”蓉蘭假意威脅著他們，他們果然相信了，連忙說道。
“看不清！隻知道是一個女人的影子，我們都覺得很眼熟，可誰都不知道她是誰”
“連你們都不知道的女人，藏在容衿的體內……”蓉蘭獨自喃喃的說道。
那群小腦袋們，一個個都搖頭晃腦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似乎是商量著。那日該怎麽捉弄城中的人，好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一個個都卯足了勁兒，期待著那天的到來。
她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難道是因為這樣一個人的存在，才令容衿有了“言能”的力量嗎？
蓉蘭緩步踱回閣樓，心中想著這些話。同時，她也回憶起當初在門縫裏看見的那一幕。
當時蓉蘭正好路過綠苒的房間，看見她的門開了一條縫兒，從門縫中瞧見了容衿的身影。一時興起的停下了腳步。沒想到卻在此時，看見了有意思的一幕。
“你把我們關在這兒，不就是想知道誰能讓花苞綻放嗎？”容衿對著一盆含苞的海棠花說著話，蓉蘭頓時興起。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四周都由武藝最頂尖的女婢把守著。不論是誰靠近，都會毫不猶豫的兵戎相見。她們是領主訓練出來的最精銳和忠心的的女士兵。
蓉蘭移步到石柱之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發現。就算是領主的精銳也無法輕易發覺，隱匿了氣息之後的蓉蘭。
她退到一扇窗戶下麵，將耳朵湊了過去。明晃晃的燭光將容衿的身影照射在了不遠處的牆壁上。
“眼下這個時節根本不是海棠盛開的季節，秋海棠要入秋才會盛開，哪有人會在夏天的時候擺在屋子裏”
聽著這番話的時候，蓉蘭不敢確定所聽的是否都是真實的。因為這樣太無防備了，按以往容衿的作風。必定不會如此輕易的被人拿住手腳，或許。她是等著有人來偷聽！
心中湧出了這樣的想法，蓉蘭感到十分的不安。
可若隻是自己的一念之差呢？那麽會錯失一次機會。雖然那株海棠開放的緩慢，但也依然是在漸漸盛開。蓉蘭這才真正明白領主為什麽會讓自己來不斷的探查，這三人的情況。
她曾經聽人說過言能的力量，卻不曾想到會是這幅樣子。“言能”的力量可稱之為完全失傳，隻存在於史書記載的一種傳奇性的能力。三千年前，曾有兩名女子擁有過這種能力，受世人敬仰讚歎。但隻有一名受人敬仰讚歎，另一位則是被稱做妖女，於景冊曆三年，被眾人綁於火刑場長上。點燃滿貫鬆油，活活燒死……
這些都是史冊上的記載，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恐怕隻有三千年前的人才能得以知曉。
而在容衿體內的，到底是備受敬仰讚歎的女子，還是……那個被眾人燒死的妖女呢？
不論哪個都不太確定，因此。蓉蘭又要度過一個不眠之夜了。
……
舒服且不顧形象的伸了一個懶腰之後，綠苒終於能夠脫下這三重華服了，頭上的飾物也是沉重的要命。在層層褪去之後，隻剩下一件單衣，及一支飛斜的銀色步搖穿過簡單的發髻。
雖然這三重華服穿在身上是顯得十分雍容華貴，氣度非凡。可是正值盛夏，卻要穿這樣隆重的服飾。卻僅僅隻是因為外出遊玩，所幸，這樣的織錦麵料透氣舒適。今年的織錦花樣，模仿的是南信長公主“韻嵐公主”樣式。都將衣物織的膨脹起來，仿佛穿了許多件一樣。
這樣的衣物穿在身上，因風的緣故。再加上名門貴族小姐，優雅的步伐。行走之時，儼然有飄然若仙，步步生蓮之感。因此更顯得人氣質非凡。
“領主……”
“領主……”
綠苒突然想起，當時眼睛被黑布蒙上的時候。曾經聽到過清秀的聲音，因為與周遭的殺伐之氣不同，所以才會記憶猶新。如今這樣的一個聲音，與某個人的聲音相互重疊。令綠苒手中的那一縷發絲滑落，呆愣過後，綠苒又重新揚起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真沒想到，居然能夠在這裏遇上金縷苑的人。
——再過幾天便是盛典之時，屆時。一定會有一場好戲可看，不知道所謂“獵殺領主”的汝渤，被一群小妖精戲耍會有怎麽樣的表現。
——抱歉了，隻是……這次的賭約，我隻能贏，不能敗啊……
……
“咳咳……”熟睡中得芳錦，再一次被咳醒。每咳嗽一聲，必然會牽扯胸口陣痛。
“不是說了要蓋好被子嗎？怎麽又蹬開了？”扇慌亂的動作，令她險些從床上滾下來。
“這梅雨季什麽時候才會停止？”芳錦啞著嗓子，艱難地發聲問道。
“看這樣的勢頭，怕還有七日的時間”扇看了一眼窗外的情形，擔憂的說道。
“太長了……咳咳……”芳錦深呼吸一口氣，接下來的話。卻無法再說出口了。
——驚雷會帶動許多不安分的因素，雨勢如此捉摸不透，恐怕會令山體滑坡。阻礙前進的路線，到時候若碰不到她該怎麽辦？
芳錦在心裏默默擔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