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破晓,但被阴云笼罩的吉尔尼斯并没有显露半点天光。暴雨如瀑,狂风裹挟着雨水粗鲁地拍打在窗子上,但纵使是这样的暴雨都没能驱散吉尔尼斯王国上空的浓雾,雾气和雨幕迷潆交叠,让人甚至难以察觉云层中翻滚的电蛇。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披着沃登装扮的马库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浅酌了一口,将酒瓶向对面推了推,示意高弗雷自便。
“你的眼神里写着‘乱臣贼子’四个大字,我不得不提醒你高弗雷……”
沃登伸出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指点,“……你,我,现在可是一丘之貉,如果我们事败,吉恩大概会先直接扭断我的脖子,然后在处决你之前,碍于昔日情面,假惺惺地让你留下遗言。”
烈性白兰地在口腔中爆发出短暂而粗糙的余韵,一道热线沿着喉咙直落胸腹,稍稍缓解了吉尔尼斯的湿冷。沃登翘着二郎腿,靠在宽厚的椅背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桌面有节奏的敲打着。
“我不是你,”高弗雷冷着脸,“你用王后和苔丝公主的生命安全作……”
“歇歇吧……”沃登无理地打断了高弗雷的辩解,“……出来卖就老老实实出来卖,别给自己立清倌人的牌坊了。”
“就咱们俩人在,你摆张臭脸给谁看呢?既然上了船就给我老老实实出力。”
沃登顿了顿,见高弗雷的脸色难看无比,心中暗笑。
“说实话你得庆幸,留在格雷迈恩庄园的是我,而不是那位艾胥伯利勋爵。”
沃登将手伸进衣襟,一颗水晶珠跳动着落在高弗雷面前的桌面上,淡淡的光芒闪动,发出混杂着雨声的失真对话。
“如果那老家伙执迷不悟的话,直接干掉他,你不会惧怕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吧?”
高弗雷闻言眉头紧锁,伸手想去拿起那颗珠子,而水晶珠发出嗡嗡的声响,啪的一声炸碎了。
“阅后即焚,我们办的可是掉脑袋的事情。”沃登摊了摊手,毕竟是地精科技产物,能把爆炸威力控制到这个程度,布拉斯特维奇已经很给老板面子了。
“我之所以心平气和的在这里惯着你,不是说这事缺了你不行。”沃登的手指在桌面重重叩了两下,“在某些人眼里,吉尔尼斯的家族旗帜越少越好,无论是高弗雷家的还是……”
他指了指自己,意思不言而喻。
“如果你真的对格雷迈恩家族心存歉疚,我劝你还是好好配合我。”沃登抻了个懒腰,“要是让艾胥伯利清理掉了你和我,下一个被开刀的,恐怕就是格雷迈恩家的孤儿寡母喽!”
高弗雷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伸出手拿起桌面上的酒瓶,斟了满满一杯酒,一仰而尽。
“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高弗雷勋爵。”
沃登嘴角挂上了一抹玩味的笑,向高弗雷伸出了一只手。
高弗雷站起身,挥手打开了沃登的手掌,抚平了风衣上的褶皱。
“艾胥伯利才是最大的蠢货,”高弗雷冷冷的道,“你藏得好深啊,沃登领主。”
马库斯想要高弗雷心甘情愿地给他打工,首先要做的就是打碎他的自尊和清高。
改换门庭这种事只有一次和无数次,有了背叛之实在先,无处容身的高弗雷根本没理由拒绝他的招揽。
当然马库斯可不是董先生,三姓家奴到了他手下,也得老老实实地被黑心资本家榨干剩余劳动价值。
“人已经走了……”马库斯对着空旷的房屋自言自语道,“别藏了,暴风城的朋友。”
“老了…”
半晌,,隐藏在暗中的人开口了。
“放在二十年前,你可未必发现得了老太太我。”
一道阴影悄无声息的落在高弗雷先前的位置,身着深灰色夜行皮甲的潜行者现出身形,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在潜行者老练的力度控制下,沉重的实木座椅被移动时连一丝响动都没有发生,而对于这位刺客大师来说,她所做的一切毫无刻意的痕迹,似乎只是习以为常的平素举动。
潜行者摘下兜帽,解开束缚发丝的皮绳,灰白的头发披散而下,也让马库斯看清了她的面庞。
“真没想到,”马库斯愣了一下,感叹道,“竟然劳动女士亲自出马,我几乎以为您已经……”
“死了?”老妇人笑了笑,眼角堆满了细纹,岁月的侵袭让她的面庞干皱而苍老,但眉宇间仍能让人对她年轻时的姣好面庞心驰神往。
“一个墓碑都立好的人,和我说这种话,不觉得奇怪吗?”老妇人毫不见外地浅饮了一口吉尔尼斯的白兰地,用的是瓶子。
“我训练那些小崽子时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个合格的贼,首先就要保证自己低调得像个死人。现在的军情七处,呵,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也只有您能这么说了,”马库斯的语气很乖巧,坐姿也不知不觉间从懒靠着变作了扶膝而坐,“堂堂军七怎么能说是偷儿呢?您老太苛责了。”
就算是瓦里安当面,都不会如此直白地嘲讽整片大陆最强的间谍组织,但这话从老妇人口中说出却是毫无违和感。
只因为她的名字叫帕索妮亚,帕索妮亚·肖尔。
军情七处的徽记是一只握着短刀的手,而在组织内部则被以五根手指为名划分为五个阶层,作为七处内部领导层的“拇指”约有三十余人,而这些人毫无意外的,都是在帕索妮亚的训练下成长起来的,前任(因为瓦里安发火被撤了)的军情七处领导马迪亚斯·肖尔就是她亲孙子。
而她本人并不在五指的序列之中,并不是说五指不行,而是以她的身份,和自己孙子辈的小伙子们并列有些屈就了。
人类世界无论怎样的大佬,在帕索妮亚面前都要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女士或夫人,不仅仅是尊重她的资历,更是因为这个老太太背后是一张遍布整个东部王国的恐怖情报网。
以一个被特赦的窃贼做到情报界的太皇太后,整个艾泽拉斯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好了,”帕索妮亚挥了挥手,“别假惺惺地恭维我这个老家伙了,说正事。”
老太太放下酒瓶子,正色道:
“你这个小家伙在铁炉堡折腾了一出,军情七处就变了天,连累得我这把老骨头折腾到这又湿又冷的地方,总得给个说法吧。”
“啊?”
马库斯摸了摸鼻子,“军情七处?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真不清楚,从铁炉堡到黑翼血环,马库斯档期排满,搞死奈法利安之后就被他爹一路追杀到卡里姆多,又被一口火吐回了三万年前,他身边的(女)人们又对暴风城的政事没什么兴趣,以至于马库斯直到现在还不晓得自己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些啥。
帕索妮亚抱着肩膀,挑了挑眉毛:“你这个白银之手也是够可以的,左手绑了安度因,右手让瓦里安买单……军情七处的脸面都丢光了。”
“呃,”马库斯尴尬地笑了笑,“这还不都是让穷害的,那什么,瓦里安知道了?”
“木已成舟了,告诉他干嘛?再彰显一次七处的无能吗?”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还别说,蛮少女的。
“说到底还是马迪亚斯太嫩了点,老身倒是觉得那个精灵小姑娘比他更合适做拇指。”
家丑不可外扬,帕索妮亚没有告诉马库斯的是,自觉失职的马迪亚斯·肖尔无颜领导军情七处,把工作交接给瓦莉拉之后,换上中指的行头……隐姓埋名跑到凡妮莎身边做参赞了。
也是铁了心要帮瓦里安处理好西部荒野的烂摊子,将功折罪。
“瓦莉拉上位了啊……”马库斯心虚地笑了笑,“您老也别太生气,军七的首领不就是国王的秘书嘛,瓦里安这些年大半夜总被您孙子推开卧室门,传出去风评不好。”
“说回来,”他岔开话题,“您是怎么知道我在吉尔尼斯的?”
帕索妮亚笑而不语,指了指窗外。
“你知道灰烬审判军给你取的新绰号吗?”
“啊?”马库斯一头雾水。
“幽暗城大公爵马库斯·光明使者阁下,老身也是听说那位气势汹汹地陈兵吉尔尼斯港,就过来碰碰运气。”
嗨!马库斯一拍脑门,合着老太太是追着希尔瓦娜斯找到的他。
“既然你叫我一声前辈,”帕索妮亚正色道,“那老身就托个大问问你,你在吉尔尼斯搞风搞雨,站的是什么立场?”
马库斯摇摇头站起身来,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幅地图。
“女士,您看。”
“加尔鲁什刚刚上位,就陈兵于灰谷一带,部落的年轻酋长显然不会像萨尔一样和联盟和平共处。天灾军团已然覆灭,部落和联盟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刀剑相向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手指沿着东部王国的海岸线划过。
“这里是丹莫罗,这里是艾尔文森林,这里是西部荒野,无论是铁炉堡还是暴风城,都不会放任自己的海疆无险可守。”
马库斯的手在吉尔尼斯停了下来。
“唯独吉尔尼斯,大灾变的步伐正在接近,当海水彻底漫过咬人礁,这里就是部落入侵东部王国的天然跳板。”
“一旦部落占领了这里,”他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吉尔尼斯半岛南部的大片内海将成为地狱咆哮的练兵场,奥格瑞玛的舰队可以在须臾间兵锋直指丹莫罗。”
“可提瑞斯法林地也有港口……”帕索妮亚皱眉。
“当然,”马库斯点了点头,“正因如此,吉尔尼斯对部落来说可有可无,但对联盟而言却不容有失。”
“抛开兽人对被遗忘者的成见,没有吉尔尼斯,部落可以从更北部的港口登岸,但一旦这里插上刃拳旗,联盟最重要的两座主城就要时刻面临威胁。反之如果吉尔尼斯在联盟手中,就会成为暴风城和部落之间最好的缓冲带,同时……”
他将视线落到了银松森林的最北面,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能填补东部王国海岸线上的最后一片拼图。”
“所以说?”帕索妮亚诧异道,“既然如此,你还把吉尔尼斯让给了被遗忘者?”
马库斯嘿然一笑,“您也有情报滞后的时候,现在坐在吉尔尼斯城内的,是加尔鲁什派来的兽人督军。”
帕索妮亚微微色变,马库斯没等她反驳,伸出一只手:
“一千五百人,他们最多只有这个数目。”
马库斯笑了笑:“而且我能保证,在灰谷的战事有结果之前,奥格瑞玛不会向吉尔尼斯派出一个增援。”
“其实从这群兽人进入吉尔尼斯城的那一刻,这座城就已经是我们的了。”
帕索妮亚若有所悟,指了指自己脚下的这座庄园,“借刀杀人?”
“准确来说,是隔岸观火,然后趁火打劫。”圣骑士满脸市侩的和整座大陆知名度最高的盗贼,在格雷迈恩家的庄园内商量着颠覆这个国家的计划。
“不愧是军情七处的老佛爷,姜还是老的辣啊!”马库斯挑着大拇指,肉麻地恭维道。
“吉尔尼斯城必须是暴风城的。”
帕索妮亚斩钉截铁地道,没有一点可容商量的意思。
“当然,当然。”马库斯笑着搓搓手。
“贵族的内乱会让那些痛恨狼人的吉尔尼斯人和格雷迈恩家彻底离心离德,而那些已经成为狼人的吉尔尼斯人,现在天然分为两派。”
“我们下手还是有些晚了,暗夜精灵已经收拢了大量的狼人,而吉恩还在摇摆不定。”
马库斯唏嘘道,暗夜精灵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深耕于吉尔尼斯的人民群众中了,想破坏达纳苏斯在吉尔尼斯的民意基础,除非他直接曝光狼人诅咒的秘密。但那意味着暴风城和达纳苏斯撕破脸,为了区区一个吉尔尼斯,马库斯还不止于此。
“所以你设下了这场内乱的戏?”
“嘿嘿,既然吉尔尼斯想左右逢源,我就让她没得选。”
马库斯也没反驳,“本来在事后力挽狂澜的角色我想亲自扮演的,既然您老……”
帕索妮亚点了点头,“只要你不怕我这个老家伙拖你后腿就行。”
贵族们挟持住吉恩只是开始,马库斯要的是让格雷迈恩家在这件事情上欠暴风城一个天大的人情。
想还?打一辈子工吧!
帕索妮亚心念突然一动:“等吉尔尼斯人和部落的军队打完,善后的工作能不能让军情七处……”
老太太毕竟疼孙子,眼看着有这种唾手可得的功劳,就想让马迪亚斯过来蹭点功绩,也好早日官复原职。
拇指好歹挂着个军参的职衔,中指是做什么的?
传递情报的信使,或者截取物品的杀手,死在外面暴风城都不承认有这个人。
这几个月来,老太太在相亲角和别的家长介绍自己孙子都觉得颜面无光,什么叫自由职业啊?
“可行是可行……”马库斯被老太太执着的眼神搞得有点头皮发麻,挠了挠后脑勺。
“但这段时间估摸着够呛,”他咂了咂嘴,“以希儿的调性,指不定会在城里留什么不人道的后手,这仗打完吉尔尼斯城能不能住人还两说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而后问道:
“单凭你一句话,那些亡灵就乖乖撤出吉尔尼斯了?”
马库斯笑了笑:
“幽暗城女王欠她的大公爵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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