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孩,就是被派去打饭的。成宥真进来这些天,一直是那个姑娘站在门口。那女孩笑盈盈的模样,看起来人畜无害,宥真很想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儿,会不会跟她一样被人冤枉才进来的。
打饭的饭盒就是餐厅用的一次性快餐盒,但在这里不是一次性,每顿饭洗完,下一顿再用。只有睡在大通铺第一的“房长”和第二个的“二板儿”才有自己专属的饭盒,她每次见到洗完饭盒的人,都在架子上分三摞放。
盛饭的人手里拿着两个塑料脸盆,用来接炒菜和干粮。她的脚下还有一个塑料桶,是接汤或者稀饭的。送餐的女囚叫做“小杂”,正在用大勺一舀子一舀子地把饭菜穿过铁栅栏,倒在盆桶里。
全筒道的女囚就靠这一车饭菜,和小杂关系好点儿的话,能盛到菜里的肉,关系不好的可能只有菜帮子和菜汤。
然而这些差别只有房长和二板儿才吃的出来,因为饭盒是从头挨个传过来的,先手的人总是先挑,到了最后也不过是满满的米饭和菜汤了。
吃过“饭”,打饭的女孩就走到通道尾的厕所,把饭盒和盆桶各个刷干净。而新来的诸如成宥真这样的,要负责趴跪在地上擦通道。
那通道干净,平时很少人踩,只有吃饭时候才会落上菜汤,擦起来不算麻烦。如果遇上今天这样油大的,就要加上清洁剂多擦一遍。
这擦地流程由新人负责,又设置在饭后,所以对新人很惨:由于趴跪着,整个身体颠倒过来,胃里的食物会在擦地过程中涌到嘴里,尤其是热汤穿过食道像火烧一样。
来了几天的成宥真也明白这些,所以从第三天开始就不太吃饭了,她想着只有等新人来了,自己才能摆脱擦地的工作,踏踏实实吃一顿能消化的饭。
平时吃得少就没什么消化,也很少上厕所,今天又电了一下就更没什么胃口。传过来的米饭上盖着菜心,还罕见地装饰着两块鸡肉。
她舀了一口,除了咸就没别的调味了。看着刚才替她说话的老太太碗里连块肉都没有,成宥真好心把剩的那块大点儿的鸡胸夹给了她。
老人笑笑,点点头感谢着。
过了将近10分钟,就有些人吃完,把饭盒放在地上,转身到大通铺的另一边靠墙聊天去了。
成宥真见老人也吃完了,颇主动地起身去拿擦地布。那擦地布就是某个犯人转监时不要的衣服改造的,很快,她穿进来的衣服也将遭到这样的对待。
“哎哎哎!”二板儿喊了一声,“杀儿子那个,你今天不用擦地了。”
成宥真已经习惯了她的戏谑,每次她反抗都会讨来一顿打。她想着自己和这女流氓计较对自己毫无益处,从第二周便没顶撞过。她默默转过身,看着二板儿的方向。
“今天来新人了,你就去墙边歇着,一会儿看电视。”说着,她把手里的橘子皮扔在地上。
只见老太太站起身,拉着一个看上去很脏的女人一起去拿抹布。那女人手脚不灵光的样子,伸手去拽搭好的毛巾,被老太太一把打到胳膊上。她疼得叫了一声,逗得监室的女囚们笑了起来。
老太太板着脸教训她道:“这是人家房长的毛巾,你给摸脏了怎么办。”说着,她从架子的二层拿起一块抹布递到女人手里,拉着她的胳膊往厕所走。
女人经过厕所,被人从背后狠狠拍了一下脑袋,她吓得一激灵,转头喊到:“谁?是谁打我?”
这时二板儿起身冲过来,抄起拖鞋朝着她头上砸去。
“哪儿那么多废话!就你事儿多!第一天来就炸毛!你是不是想挨打!”
打了半晌,她才累得停了下来。
女人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地站在老太太身边。
成宥真看不下去,只好转身朝墙走去。
女囚们都不太喜欢她,有人指着墙角一个空位,让她坐过去。她看了看众人,看房长正靠在一叠被子摆成的沙发上、瞧着这边的热闹找乐子。
在墙边坐下,看着老太太和那新人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擦地,她就回想起刚来的那天,自己怎么就任人摆布地直接擦地毫无反抗呢。
她想起那会儿,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沉浸在成珉死掉的痛苦之中,根本活的像个行尸走肉,别人让干嘛就干嘛。就连自己含冤入狱都没反应过来,只是默默忍受这监狱生活。
老太太擦完地,朝着成宥真的方向走来。
“今天开庭怎么样啊?怎么去了一整天?人很多吗?”
成宥真想把这一天的遭遇都告诉她。这老人晚她几天来的,也是她这段时间唯一的避风港。她现在都不知道老太太姓甚名谁、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但这几天两人一起擦地,好像金慧玉当初来到自己身边一样。
“上午的审判没结果,我中间晕了两次,下午又开了一次庭,最后也没判。”
“啊?这么久都没判?”
“下午开庭的时候,我现场没有控制住,发疯了。被法警电击晕过去了——”
“啊——”老太太打断了她,用气音低声说道:“还电你啦?那你怎么样啊身体?在这儿天天挨打,出去还被电了。”说完,老太太掩面哭了起来。
成宥真也是第一次近看她,老人手上布满褶皱,尽是老年斑,那沧桑感觉和病床前的金慧玉甚是相像。
老人把她的双手牵在手里,另一只手盖上来,这是成宥真今天感到的唯一的温度了。她看着老人,不愿意告诉她今天的遭遇,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擎不住,汩汩流了下来。
“啪嗒”一声,老太太的后背像被什么击中一样,宥真掰开老人身体,看是一本厚重的彩印杂志。
她抬头寻找,一眼就看到二板儿正轻蔑地看过来。
“不许哭,牢房里不许哭。规矩忘了吗!”
她想要甩开老人的手,上前去拼个你死我活,不想被老太太紧紧拉住。
“姑娘,可千万别伤了身子,忍一忍,忍一忍。姑娘,我求你了。”
老太太表情人人见怜,宥真只好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看电视的时候,牢房里40多号人齐坐在大通铺上。一排三个,一共坐了十多排。前后间隔个一米,排到成宥真已经到了墙边。
电视机很高,距离又远,只能远远听着。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总统解职直播,传来“宪法法院裁定国会的弹劾案成立”、“宪政史上第一位被弹劾成功及罢免的总统”的声音,牢房里的人顿时响起鼓掌声,甚至整个筒道、鼓掌声都来回飘荡。
她被感染了一样,跟着鼓起掌,她想,世界号邮轮那些殒命的孩童英灵终于得到安抚,心中也激起了“正义有一天会到来”的想法。
牢房屋顶的喇叭传出了几遍“安静!安静!”的喊声,在听到狱警的声音后,没有一个人再鼓掌,只是低声轻轻聊着。
看过电视又在大通铺上坐了几个小时,原本成宥真已经习惯了这样“坐板儿”,但今天她的腰挺不直,只坐半个小时后腰下面就已经开始酸痛。
好不容易熬到睡觉的时间,今天已经没人再来骚扰她。成宥真内心感谢今天的新闻,不然以她今天的身体,再挨一次打定是受不了的。
二板儿走过来,面对新人说:“今天你们也跟着值班哈。那个谁,”那人指着她,成宥真知道在叫自己,“今天你跟她俩人第二个站岗。老太太,你和新来的,第三个点儿……”
等二板儿离开,成宥真牵着正在铺床的老太太的手,轻声说:
“今天我帮您站岗吧,您不用起来了,就踏实睡一宿吧。”
“那怎么行,你今天刚挨了电,我刚才还想说等她们睡着,我提前换你一下,多帮你站一会儿呢。”
“不用不用,我真的好多了,刚才也没挨打不是。”
老人叹了一口气,“你啊就是命不好啊,万事得学会忍耐啊。你不用帮我站岗,我怎么都得起,年纪大了,睡得太沉的话容易打呼噜,到时候又给自己找麻烦,还不如站会儿,皮肉好受些。谢谢你啊,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成宥真见拗不过她,只好跟着铺盖被褥。老太太跟她使了个颜色,让她跟着一起睡在铺尾。这里紧贴着阴冷的墙,又正对着厕所门口,女囚多半是不会选的。
“睡这儿,我观察了几天,这边能躺平,睡得宽松些。”
是夜,成宥真才体会到老人的智慧。
这几周来,她都顺着人群直接躺在大通铺的中间,人多的那几天只能侧身睡觉,碰到睡觉手脚不老实的还要挨上一拳。这铺尾果真宽敞,不仅可以躺平,人和人之间还留出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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