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柳夫人撵人道。
“嗯?”柳臻疑惑看向她神色淡然的面庞,随即低眉垂首安静地出去了,“是,多谢阿娘教诲。”
出了门正好遇到归来的柳老爷,她轻声问好,然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夫人的话,她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是很明白。
柳臻双手托腮,悄无声息地发着呆,吓了刚进来的杜鹃好大一跳。
“姑娘今儿没去县衙凑热闹,怎么在这里?”
“杜鹃姐姐。”柳臻笑着道,“我没去,一会我要去偏房练字,你有事直接去那里叫我。”
“唉。”柳臻放下笔,轻轻叹气,从昨晚想到现在,她大约是明白柳夫人的意思了。
昨日柳夫人先是肯定了她救人的行为,可是后来还是惩罚了她,因为她是阿娘的女儿。
“女儿,因为我是阿娘的女儿,所以做了这样的事之后要挨罚。”她在心里默默想着,“可是这是救了好几个人的好事。我救了别人,阿娘说这是对的,罚我……是因为我救的人是别人的女儿儿子,我救了他们,却把阿娘的女儿置于险境,所以阿娘要罚我。
“是这样吗?所以阿娘称赞了我的勇敢,但是当她站在母亲的角度上,她又罚了我……说罚也不对,毕竟抄书不是难事。那……这是阿娘给我提个醒?让我下次做事不要这么冲动?
“看来阿娘自己也很是纠结呀。”
想到最后,她不由说出了声。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柳臻看了眼来人,想到他的个性,补充道,“我说我娘是个好人,虽然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挺希望我能救那些姑娘和孩子的。”
萧秦正低头看她写的字,闻言诧异道:“你已经知道了?”
柳臻将写好的纸放到边上晾干,提起毛笔沾了墨水接着写,随意道:“知道什么?”
“那就是不知道了。”萧秦径自找了地方坐下,“衙门里连夜审案子,姨母天刚亮就悄悄去衙门把那些被掳来的姑娘们接到点妆阁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柳臻笔下不停,对这件事显然不意外。
“不久前姨母着人到家里和我娘说起这件事时我刚好在场。”萧秦帮她整理已经晾干的纸页,按照顺序放好,“你怎么在抄这些?”
“哦。”柳臻不咸不淡道,“被你说了之后又被我娘罚了。”
萧秦撇嘴笑笑,县丞特地来家里和他娘说过这件事之后,他娘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竟然一句不是的话都没说,只是让他一定要注意安全,更不要说罚他了。
县丞是按照他们编造的话来说的,那基本上这件事在外人看来都是他做的,他娘却什么也没说。
释然有之,些许失落亦有之。
“姨母教训你了?”不经意间看见他神色有异,柳臻试探问道,“训得很严厉?”
萧秦摇头,却没有多说。
柳臻笔下不停,顺势转移了话题:“你方才说我娘将姑娘们接到了点妆阁,那男孩子呢?我记得那天看见有两个小男娃的。”
萧秦点头:“本来是有两个,后来又捉到了刚回来的几人,那几人从临县也犯了案,总共带回了三个孩子,两个五六岁的男童,一个刚满九岁的女童。”
“男童?”柳臻笑笑,“你这称谓叫得好。”
萧秦默默翻了个白眼,柳臻垂着头没看见,她开始分析她娘这样做的目的:“我娘只接了姑娘家过来,一是男童年纪小没忌讳,二是时下重男轻女,世俗对女子又有诸多要求,所以娘将她们带到点妆阁,到时她们的家人直接对外宣称送她们到点妆阁里学习技艺就好。学艺总比被歹人掳走了的名声好听多了。其他人好说,就是那位小姐难办了。也不知道她走失的事情有没有传扬出去,要是闹得人尽皆知……”
柳臻叹了口气:“咱们能救她们,却管不了旁人的嘴啊,只盼着她能自己想清楚了。”
萧秦冷哼一声:“我以为你会跑前跑后,急人所急呢。”
“看你说的,我哪能为了别人跑前跑后呢,还是自己的安危最重要。”柳臻因心虚而笑得更灿烂。
萧秦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记住刚才的话。我当真了,可没觉得你是在说笑。”
柳臻下意识又去咬嘴唇,想起柳夫人的话,立刻松开了,她不情愿地正色道:“当真!”
在征求过两家人的意愿之后,出于保护两个孩子的目的,魏知县并没有在县里将萧秦和柳臻的名字宣扬出去,只是悄悄在传递给上峰的呈文里提到了。
虽没有明着褒奖二人,知县却特派县丞上门嘉奖了两人,并且特地为萧秦写了封相关的信笺,若是以后确定科举考试,算是给自己的官路事先铺了个台阶。
至于柳臻,知县将给她的好处给到了柳老爷的头上。他在阜县已经连任两任了,这是第三任,若不是为了修县志,年前述职的时候,他定然要被派遣到其他地方了。
当年不愿向魏涵外家低头,他宁愿与魏涵的娘天各一方,也不愿与老丈人同流合污。他带着魏涵独自在外,也曾想着干出一番政绩就登门将夫人接回来,哪里想到转眼就要七年了。
如今阜县在他的任期里有了如此欣欣向荣的面貌,等十月他再帮着柳家成为皇商,这任结束前修好县志,他……也当有资格能将夫人接回来了吧?
五六日日的功夫,衙门里的男童们都被各自的家人们领了回去,点妆阁里的两个年级小的女童也被衙役确认好身份后带过来的父母接走了。
后来的刚满九岁的女童的家人也过来了,一路上听了点妆阁的名头,到了地方一看,更是觉得比家里好千百倍,求着阁里的人收女童为徒。
这家来的是女童的娘亲,陪着一起的男人是女童的舅舅,女童离阜县是最远的,故而来得比旁人都迟些。
阁里的人将这件事禀告柳夫人之后,柳夫人特地去看了。
这女子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显了老态,想来日子过得极为辛苦,又见她是娘家人陪着来的,不由问道:“你可知道你这话说了是将这孩子卖给了点妆阁?”
那女子似乎已经想清楚了,一点也没犹豫,咬牙道:“若是夫人能给她吃饱穿暖,往后丫丫跟我家再也没有别的关系了。”
“孩子的父亲和旁的长辈也没有意见?”柳夫人心里有了数,仍是追问道。
女子死命握住拳道:“他们,他们不会有。回去后,我直接告诉他们丫丫没找回来,县衙让我看的人不是我的丫丫,不会有人来确认的。”
柳夫人看着她似乎极为不舍的眼睛,没有多说,直接命人拿二两银子过来。
女子却不肯接,她急忙道:“把丫丫留在这里已经是占了夫人的便宜了,如今再不能收这银子的。”
女子因推拒银子而抬起的手更是遍布老茧,皴裂的口子里还有洗不净的黑泥,柳夫人轻叹一声,狠心道:“银货两讫,这孩子以后就跟你们家没有瓜葛了。这银子你交给家里也好,留着给其他孩子也好。”
听到最后一句话,那女子眼睛亮了一瞬,也只是一瞬:“丫丫留在这里已经很打扰夫人了,若是夫人一定要给的话,不如留给丫丫做一身衣裳多买些吃食吧。”
“我既收了她,自当好好教养她,衣食住行样样定当打理好。”柳夫人命人将银子塞到女子手里,“想来你家中对这孩子应当不慈,对你……银子你拿回去,就说这孩子已经被歹人害了,这是从歹人那里追来的赔偿。省得你家人来我这里纠缠,至于县衙那里,我自当会让人去说的。”
柳夫人话音刚落下,旁边还没走的衙役直接上前一步大声说:“夫人高义,这件事也不用专门到衙门里说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回去后和兄弟们提一提就成了。万一这孩子家的其他长辈找过来,直接按照夫人说的行事就是。”
女子抹了一把眼睛,向衙役道谢,柳夫人也含笑朝他颔首,年轻的衙役有些脸红,他结巴道:“我家中也有不受宠的姐姐,故而很是心疼这孩子的处境。”
女子推辞不下,又不想让人有机会打扰女儿,心一狠,收下了银子,往后……她就当没生过大丫吧。
临到最后,柳夫人挥手让人带女子去见见丫丫:“去了之后好生和她说说,莫要叫她恨上了点妆阁,不愿好好学着做事才是。”
女子没想到还能见到女儿,不由哆嗦着嘴唇道谢。
丫鬟将女子带走后,柳夫人向衙役打听女子来历。
“她家在霍县南边的白莲村,我和另一个兄弟找到她家时,她家男人正在拿脚踹她,她那婆婆在旁边不仅不不拦着,还数落她。她家里,还有个胆小的小女儿,她躲在厨房哭,我们没瞧清楚。”
“既是这样……”柳夫人沉吟道,“待会我让人跟着你们一起到衙门去写个身契吧。”
这是怕孩子的家人来纠缠了,衙役想到在女子家中见到的情形,一口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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