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紅梅浮暗香
她慌忙抬起袖子揩幹眼淚。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從來沒有落過淚的她竟然哭了。
慕應沒有注意到薄相思的反常。他們已經從高樓上下來,到了慈安宮了。慕應正躡手躡腳地推門,輕輕來到陳太後身邊,喚醒已經睡著了的陳太後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薄相思竟然看到慕應的眼裏閃過一絲寵溺。再細看時,慕應又是平常那副笑麵佛的模樣了。
薄相思蹙眉搖了搖頭。看來是自己太難過,以至於眼睛都花了吧。
風卷過紗帳,一個風韻猶存的女人慢慢走了出來。她來到薄相思麵前,冷笑著說道:“看到了麽?其實不管帝王有沒有情,皇上都不會喜歡你。”
“如若他無情,他不會喜歡你。因為你隻是一介草民,怎麽比得上富可敵國的銀月門閥的二小姐月若迎?如若他有請,他同樣不會喜歡你。論相貌,你沒有月若迎驚豔。論身段,你沒有月若迎玲瓏。你說,皇上憑什麽喜歡你?”
憑什麽喜歡你……
薄相思深深吸了口氣,掩下眸中深沉的悲傷後,才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一心向佛的女人道:“多謝太後提醒了。可是,就算皇上不喜歡相思,相思還是會留在他身邊。”
“如若太後無事,相思便離開了。方才在高樓上看到月貴妃身子消瘦了不少,恐怕皇上很是心疼。相思得趕回去為月貴妃診斷一二。”
說罷,還不待陳太後說出一字半句來,薄相思便退著出了慈安宮。
陳太後不就是想讓她離開上官權麽?她憑什麽,要讓這些看不慣她的人如意?
再者,她方才所說也並非全是虛言。她確實會繼續留在上官權身邊,畢竟,薄家血案還沒有著落呢……
紛紛細雪融裙裾,點點紅梅浮暗香。
深宮苑闈何賞景?隻有佳人清淚淌。
白雪雖如畫,梅花雖妖豔,但在一腔融不掉的悲傷麵前,它們還是黯然失色了。
薄相思像個木偶一般,雙目空洞地行走在雪地中。因為沒有打傘,所以不少雪花落在她的衣裙上,頃刻便融化打濕,原本烏黑的秀發也被染成了花白。
偶爾一陣冷風吹來,涼到骨子裏,但薄相思卻感覺不到冷意。秀氣的臉頰已經有些發紫,微微動一下便繃得緊——臉上若有淚痕,幹了便會如此。
原本清澈的眼睛,此時既沒神采,也不靈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冷的原因,所以眼睛又紅又腫。
薄相思無法說情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其實明知上官權不愛自己,但還是舍不得離開。
清雅的繡花鞋一步一步踩進厚實的雪中,當它停下的時候,眼前便是大門緊閉的乾清宮。
薄相思怔怔地抬頭看著,竟覺得這三個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離開時,上官權還在同她溫言蜜語,她回來時,上官權依然在做著同樣的事,隻不過,換了一個女人而已……
帝王家,當真便如此無情麽?
不!她不信!
空洞的眼神猛然有了神采,懸若虛浮的腳步突然迅疾起來。薄相思兩三下拂掉頭上的雪,伸出青紫的手,推開緊閉的朱紅色大門。
原本門後睡了個人,因為推門這一動作,那個人一下子便被驚醒,慌忙跳起來。
薄相思認得,這是上官權的貼身太監小順子。
小順子在看清來人時,眼裏先是驚訝,再是不知所措,最後是一臉的難為情。
“原來是薄姑娘來了,”小順子撫著胸口,看來方才驚醒他的美夢,著實使他受驚不少,“薄姑娘想來給皇上診脈嗎?哎,不必了,現在皇上正忙,等一兩個時辰之後姑娘再來吧。”
小順子不知道上官權與薄相思的關係,同樣也不知道剛才薄相思被陳太後召去了。在他的潛意識裏,薄相思隻是一個禦前女醫而已。隻不過容貌比大多數宮女秀麗,因此格外得盛寵,被安排住到了乾清宮的附殿仟長殿。
薄相思凝眸朝內殿看,似乎真的在思索要不還是回去好了。
但下一刻,她卻一把推開小順子,蹙眉直接走了進去。小順子才睡醒,本就意識不強,被這麽一推,竟然直接摔倒了。
這一摔可把他給全摔醒了,爬起來時看到薄相思的背影,心中大叫一聲不好,連忙跑過去追趕薄相思。可後者已經過了外廳。
小順子覺得他這一生都沒有跑得那麽快過。裏麵某位大爺在和他的愛妃卿卿我我呢,他這個看門的放了外人進去,還保得住命不?
索性皇天不負有心人,當小順子追到薄相思並拽住她時,她還沒有闖進上官權的寢殿。雖然他們剛剛在寢殿外,離進去隻有一步之遙。
小順子連忙用手捂住薄相思的嘴,生怕她發出一點聲音。又手腳並用地使勁朝旁邊挪,想把薄相思帶走。
薄相思開頭還在掙紮,試圖擺脫小順子的束縛。可漸漸到了後來,她就一動不動了。
本來小順子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將薄相思給拖走的,可當他聽到寢殿裏麵傳來的聲音時,便手腳都捂僵硬了。
“皇上……不要……”
隨著便是一陣女人的歡愉聲。
小順子不禁有些迥然,他這位主子還真是……大白天都……
心下正尷尬時,捂住薄相思的嘴的右手卻有滾燙的水漬流下。他驚忙去看,卻發現身前的薄相思早已淚水漣漣。
小順子有些不知所措,隻得連忙放開了束縛住薄相思的雙手。
後者似乎也沒有了打算進去的想法,眼簾深深閉上,仿佛要掩下萬千悲傷。但悲傷終是太濃,無法消散。當薄相思睜開眼時,仍不減半點難過的情緒。
小順子心裏略微訝異,原來薄姑娘也喜歡皇上。
薄相思搖搖晃晃地想要離開這傷心之地。但,腳下一個虛浮,竟然在下梯階時,一個踩空,摔倒在了雪地中!同時,梯階邊上的花盆也滾了出去,瓷器四分五裂時碎開的聲音,在這寂靜的雪地中尤為清脆明顯。
小順子心中大駭,眼神在碎了的瓷器與摔倒的薄相思之間回轉。想來此時逃跑已經來不及,便索性“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等待著裏麵那位主子出來發落。
當瓷器碎掉時,裏麵那引人想入非非的聲音便戛然而止。頃刻之後,聽得“吱呀”一聲,殿門便被打開了。
這樣大寒的天氣,上官權卻隻穿了一件明黃色的內衫。而且可以明顯看出這件衣服也是匆促之下才穿好的,連衣帶都沒係好,精致的鎖骨若隱若現。
小順子這時才出聲認錯:“皇上恕罪,奴才失職了。”
半坐在雪地中的薄相思也知道上官權出來了。她哽了哽聲音,低頭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請皇上恕奴婢不能請安了。”
薄相思的聲音本該是清脆,但此時卻沙啞無比。
那句“奴婢”,聽得上官權的眉頭皺了又舒,舒了又皺。
扶住門沿的手微微用力,那雕花精致的檀木門便有些向裏凹陷。
上官權從打開門到現在,一言未發,狹長的鳳眸一直鎖定著那個摔倒在雪地中的女人,一刻也未離開過。
終於,那雙繡線繁瑣的龍靴動了動,似乎是想向外走去。隻不過,還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這細微的動作,它便戛然而止了。
一道嬌嫩的聲音傳來:“皇上也真是的,竟不多披件衣服。”
月若迎手上拿了件貂絨披風走了出來,披到上官權身上。這樣冷的天氣,她卻隻披了件薄衫,半裸至香肩,玲瓏的身段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薄相思的眼淚一直沒有停下過。她心底不想哭,可就是無法控製自己的眼睛。
“哎呀,薄姑娘怎的這般不小心,”月若迎仿佛此時才看到薄相思般,不禁驚呼道,“小順子,你還杵在那幹什麽?還不趕緊將薄姑娘扶回仟長殿。記得點暖屋子,再宣幾個太醫。”
言語之間看似關懷,實則卻是在無形地將薄相思趕走。如畫的眉目之間是濃濃的關懷,但眼底那抹得意與嘲諷,無論如何都掩飾不掉。
小順子是禦前的人,隻要上官權不發話,別說是月貴妃,就是太後,他也可以當做沒聽見。但此時畢竟是特殊時刻,小順子抬起頭瞅了瞅自己主子,雖然沒同意,但也沒反對。
於是,小順子連忙走到薄相思身邊,欲將她扶起。
這時,薄相思的一直盯著上官權的眼神才離開了一點。她看著那隻白淨的想要將自己扶起來的手,想也沒想,就將它推開了。
隨後,薄相思踉蹌起身,一步深一步淺地踩進雪裏,與在場的所有人背道而馳。
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掉下,滾燙地似乎能夠融掉冰雪世界。但,除了上官權,卻沒有一個人真正注意到了。
那個在雪地中行走,幾欲摔倒的背影,那一顆顆灼燒著的眼淚,像千斤隕石一般,重重地擊在上官權心頭,疼得仿佛下一刻就會窒息。
小順子尷尬地兩邊看看,沒有上官權的允許,他也不敢擅自離開。
剛才對薄相思關懷備至的月若迎此時仿佛沒看到那個舉步維艱的背影似的,她依舊笑得嬌俏,依偎在上官權懷裏,柔聲道:“皇上,這裏天冷,咱們進去吧。”
下邊的小順子默然,不禁腹誹道,穿這麽少,不冷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