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桓家遺子
子衿腳步頓住,看向容離。她莞爾,他回給她一個極淺的笑容。
“郡主隨我來。”
他的聲音飄渺,讓人聽不真切。子衿抬步隨他進了屋。
床上的少年緩緩睜開眼眸,衝子衿笑了笑。此刻的少年已換上一身幹淨的純白色衣衫,臉上汙垢已被擦拭幹淨,露出原本的麵容。少年肌膚雪白如凝玉,眉清目秀,小小年紀便有了一種與生俱來的文雅淡如菊的氣質。
子衿坐在床沿邊溫柔問道:“感覺如何?還有哪裏不適嗎?”
少年抿唇搖搖頭。子衿這下算放下心來。
“這孩子並無大礙,隻需修養一段時日便可。”
子衿微側臉龐,待容離說完站起身,深深一禮:“多謝容公子相助,子衿感激不盡。”
“我的書,我的書呢?”
少年半支起身子,便觸到傷口處,倒吸一口涼氣。
容離連忙上前檢查一下少年肩膀,發現傷口並未因他的動作再次崩裂。微笑著站直身子,轉身走到桌邊拿起少年的書。這些書分量並不輕,這孩子的毅力不錯,肩膀受那麽重的傷,還可以堅持將這些書籍護的如此周全。容離笑了笑走回床邊將書放在枕側。
“謝謝你。”少年有些別扭的向容離道一聲謝。
“你因清楚,你的傷勢雖不算太過嚴重,但若不好好休養,以後廢了,神仙也救不了你。”容離語氣冰冷決絕。
少年臉色變得煞白,低下頭:“對不起。”少年將這三個字說的極輕,像是一根銀針掉在的地上,聽不真切,甚至很容易讓人忽略。
對於容離責備少年子衿並未覺得有哪裏不妥,因為方才她在他眼中看到溫柔,和擔憂。容離是在擔憂少年。子衿心下覺得溫暖,她原本以為他是那高高在上的天神,而這一刻她仿佛才真正感受到,這個謫仙般的男子真實的一麵。
“你若真喜歡讀書,我便將雪月園中所有書都借給你看。”
此言一出,不隻是少年就連子衿都覺得不可思議。
“真的嗎?”
“當然。”
少年開心的笑著,子衿莞爾:“這件事應該沒有這麽簡單吧。容公子需要他為你做什麽呢?”
容離無奈苦笑著:“真是什麽都瞞不過郡主。”
“我隻要他這段時間,好好養傷罷了。”
也對,這孩子還小,還渾身是傷容離就算是想有什麽圖謀,又能讓其做些什麽呢!
“看來是我多慮了。”
容離看向少年:“你覺得如何?有任何不懂得地方我也可以為你解惑。”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容離輕笑:“一介閑人,流年漫長,想要找一人作陪罷了。”
子衿看著容離,心情複雜,流年漫長?
如果是他人說出這四個字,她倒是不以為然。可是從生命屈指可數的他
口中說出這四個字,還說的如此輕貓淡寫。子衿不由覺得是多麽諷刺可笑。
“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子衿對容離說道。
“我要.……”和你一起。
聽到子衿的話少年連忙說道,容離看向少年,少年渾身一顫,硬生生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嗎?”子衿問道。少年看著子衿本想點頭,可當對上容離那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眸張張嘴,小心翼翼說道:“你明天還會來看我嗎?”
“當然。”
少年會心一笑。容離也滿意的點點頭,給少年一個做的很好的眼神,收回視線看向子衿:“郡主,我送你吧。”
子衿微側麵,點頭表示同意,站起身將衣料上褶皺撫平:“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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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為少年施完針,容離看著少年道:“你現在需要靜養,哪裏都不可以去。”
“我還可以看到子衿嗎?”少年怯怯問道。雖然現在他知道眼前這個美人哥哥是救他的好人。
他們雖同樣是麵帶微笑,子衿讓他感到安心,所以很放心的信賴她。可是這位美人哥哥,卻讓他莫名感到畏懼,打心底還是有些怕他。
“你很想再見到她?”
少年重重地點點頭容離覺得有趣,一邊向桌邊走去,一邊開口問道。
“為什麽?”
少年沉思片刻,口中重複著這三個字。
“因為她是救我,對我好的人,所以我想要跟著她報答救命之恩。”
容離鋪好紙張,拿起毛筆,笑意深深:“我也是救你的人,難道我對你不好嗎?“
“不,你對我也很好。”
“既然我跟她同樣是救你,對你好的人,不如以後你跟著我如何?”
“不好。”
容離執筆將少年要用的藥材寫在紙上。
“為何?”
少年臉上暈開一抹溫暖的笑容開口道:“因為她是第一個。”
多麽簡單的回答,因為子衿是第一個不嫌棄她滿身泥濘,願意伸出手的人,所以就算是救他性命為他療傷的容離,也無法撼動子衿在少年心中的地位。
容離手中的筆微頓,抬眼看向少年,眼波又柔軟了幾分。
“原來如此,我倒是有一個法子可以讓你明日再見到她。”
“真的嗎?”
“不試試怎能知道。”容離衝少年溫和一笑:“不過待會兒,你要乖乖配合我,能做到嗎?”
少年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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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好些了嗎?”子衿走到院中,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身後的容離。
容離淡淡一笑:“勞郡主掛念,在下身體早已恢複。”她這是在關心他嗎?容離心中有些不敢相信。
“騙人。”
“那日醫官都與我說了,你身上究竟中了什麽毒?真的沒法解嗎?”
子衿對上容離漆黑的眼眸,容離看著這張再熟悉不過的麵容,目光渙散,起唇說道。
“郡主不記了嗎?”
容離中毒原主是知道的?那竹簡為什麽沒有提起過·。
容離笑了笑:“與郡主無關,郡主不記得也正常。”
“既然郡主想知道那容離就告訴郡主吧。”
“此毒名喚玲瓏丹,中毒之人,身體會變得孱弱不堪,每日三日毒發一次,毒發時蝕骨穿心,活不過五年。”容離說著麵容依舊從容高雅,將一切說的風輕雲淡
“有毒藥,就一定會有解藥的呀。”子衿心中微微刺痛,她真的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完全不在乎的。
“以前是有的,隻可惜給我下毒的人,如今已經不在了,隻有她知道解藥。”容離說著目光悠遠的看向夕陽所在的方向,眼中仿佛蒙上一層厚厚的霧氣。
不在了?容離的側顏,夕陽灑在他白玉般的麵容上,任誰見到此番景象都會不由感歎,世間竟有如此美妙的男子。
子衿看著容離秀美絕倫的臉龐,眼中淚水不斷匯聚,溢滿,模糊了視線,子衿將臉撇到一旁,抬手拭去眼角淚水。
那人不在了,連一絲機會都沒有留給他。
“郡主?”
容離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子衿用一雙噙滿淚水的眼睛定定的看著他,語氣堅定說道:“一定還有其他方法的。”
“郡主,此毒已經沒有解藥了。”怎麽可能,他這幾年一直在尋找配方但終究一無所獲。
“不,一定有的。”
“郡主,天命如此,又何必做徒勞的掙紮呢?”
“你相信天命?”子衿看著他,她絕對不相信他會信什麽天命。
容離搖搖頭:“我是不信的,隻是想告訴郡主,此事與你無關,不要為自己尋找不必要煩惱了。”
“活著,不過是一場浮生夢罷了,是夢便會有醒的那一天。”
命,生是命,死亦是命,認命,他絕不認命。
“郡主可知那孩子叫什麽名字嗎?”
“當時在場的人太多,我沒有問他的名字。”子衿依稀覺得,少年那文雅的氣質,絕非一個普通孩子可以相比的。當時人多口雜,為了不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子衿並沒刻意問少年關於名字的問題。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容離點頭:“今日為他上藥時,見他所著衣料雖不起眼,但絕對屬上品,一般人家是穿不起的。”
“你的意思他的出生不簡單。”
“他的衣衿內側用金線繡著一個字。”
“什麽字?”
容離微抬眼眸,聲音低沉說出一個字“桓”
子衿睫毛微顫:“那孩子是桓家人?”
“沒錯,他的確是桓家的人。”
子衿想到了這這孩子不簡單,但卻萬萬沒想到他會是桓家後人。這個身份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桓家不是已經被皇室趕盡殺絕了嗎?這孩子……”
子衿後麵意思不言而喻,容離表情淡淡,聲音亦是淡淡說道:“昔日,桓家曾派人秘密傳給我一個消息,望容家可看在往日情份上,將一個名叫桓亦的孩子帶走。隻可惜,當我派人去尋那孩子時,卻未能找到。”
“我想那孩子應是在我之前便被桓家偷偷送了出去。”
“所以,你認為他就是那個孩子?”
容離不置可否地微笑一下。子衿輕歎:“原來是這樣。”轉身走到湖邊,看著水中錦鯉嬉戲。她是不是做錯了,今日她不應該將那孩子帶到容離這裏的。
容離走到子衿身邊,側顏看向她:“郡主在想什麽?”子衿搖搖頭:“沒什麽。”
她自己如今都已自身難保,要顧慮的事情太多,將少年放在容離身邊,是迄今為止她可以想到最好的方法。
子衿認為容離比她更有能力保護好那個孩子。至於容離她一定會通過其他渠道換上這個人情。
欠人情,子衿做不到。
轉過身,子衿抬眼看向容離,容離亦是回望著她。湖中錦鯉相戲,岸邊少年與少女四目相對,容離衝子衿淺淡一笑:“郡主,放心,一切都交給我便好。”
她的一個眼神他都能領悟通透,他與她從不需要太多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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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支在書房外不停徘徊,想敲門,可手伸到半空中硬生生頓住。粉衣端著盛滿水果的托盤走到小支身邊:“小支姐姐,郡主她,還是沒有出來嗎?”小支搖搖頭。粉衣深吸一口氣,顯出擔憂的神態。
昨個郡主從外麵回來,連晚飯都沒有吃,就將自己關進書房,並吩咐沒有她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擾她。可是,郡主這一待就是一個晚上,飯也不吃,覺也不睡。
除了三年之前,可再也沒出現過這種事。
子衿將書房裏所有與醫學有關的書籍,甚至連那些所謂的誌怪雜言,奇聞異事的書都翻閱了一遍,可是一點關於玲瓏丹的記錄都沒有。讓她有些絕望。閉起眼眸,子衿雙手在太陽穴處輕揉幾下。
屋外小支接過粉衣手中托盤,壯壯膽子,推開門,隨著門開啟一線光亮從門外探了進來。
子衿不適地眯起眼眸,聲音低沉問道:“誰?”
小支身子微顫怯怯走到子衿身邊,將托盤裏的水果放在桌上,向後退幾步,端正地跪下:“郡主用點水果吧。”
子衿瞥一眼盤中各式水果,伸手拿起一個小果,放在嘴邊輕咬一口,清甜微涼,緩緩融化在肺腑之中。讓原本有些困倦的神經,再次清醒:“有心了,起來吧。”小支俯禮:“是。”言罷起身低著頭站在原地。
“什麽時辰了?”
“回郡主,已過已時。”
子衿皺皺眉,她竟然在書房待了一夜,子衿深吸一口氣,突然想起了什麽,心下暗叫糟糕。她竟然將那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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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園閣樓中,桓亦跪坐在案幾邊,仔細著,時而有不解的地方便向身旁的容離請教一二。容離耐心地為他講解,心裏琢磨著:這孩子果真不簡單,隻是稍加提點,便能理解的透徹。
容離拿起右手便的藥碗,看到子衿從門前屏風繞了進來。容離微笑頷首,子衿才走進,桓亦便抬起頭,眼睛亮亮的,起身撲到子衿懷裏:“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子衿眼波柔軟:“怎麽會,答應過你的事就一定會來。”抬頭看一眼容離。
容離立即會意,將茶杯斟滿:“桓亦,外麵日頭毒,先讓郡主喝杯茶,消消暑吧。”他聲音低沉溫潤,動作輕緩舒雅。子衿看的有些呆,待桓亦拉起她的手,她才回過神。“子衿,美人哥哥煮的茶很好喝的。快來嚐嚐。”
“你叫他什麽?”她沒有聽錯吧,子衿抬頭看看容離,發現他依舊神情亦如往日,並無變化。
但當桓亦再次重複一遍時,子衿真的有些招架不住。心中不由吐槽:你還真夠淡定的,到底有什麽是你不能接受的。
桓亦纏一會兒子衿,乖巧的坐回容離身旁認真,偶爾將竹簡推向容離。
容離伸出如玉手指放在竹簡上耐心的為桓亦解惑。此刻的容離神情專注,聲音深沉溫潤,他本就生的如謫仙一般,如今這般更加讓人為之不由沉浸其中。子衿定定看著容離不由從心底蕩開溫柔的笑容,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
寧靜、悠遠、空靈……一切美好的詞語用在他身上都是那般蒼白無力。
如果……
那麽……
究竟什麽樣的女子才配的上這樣美好的男子。
子衿不由心顫一下,這才就此清醒過來。她怎麽會有這種怪異的想法。
聽了一會兒,子衿覺得無趣,便起身向外走去,走到容離經常坐的石凳旁,坐下,學著容離平日姿態嚐試著靠在古樹上。
抬起頭,枝葉青翠,陽光從枝葉縫隙中穿過,子衿看的認真。心下不由感歎桓家的孩子果然不簡單。那麽晦澀難懂的內容都可以很快領悟。
雖然這隻是她個人觀點,來到這裏三年,不管怎樣強迫自己,子衿都沒能培養出自己看書的習慣。雖因有原主記憶古體繁文都能精準無誤的認出他們,可是還是覺得古人這東西太過咬文嚼字,太複雜,看的她頭疼。
方才聽了一會容離的論述,原本就一夜未眠的子衿真的有些扛不住,可是在人家談論時睡著太過失禮,所以她就出來了,準備在院中清醒一下。
桓家……
這個曾經是世家,真正的詮釋了什麽叫成王敗寇。可惜了……
看著滿園翠色,嗅著空氣中濕潤清新的泥草芳香,子衿的思維有些跟不上了,索性她也不再想,將腦子裏放的空空,上下眼皮開始不停打起架來,靠在樹上,原本清晰的草木逐漸模糊成一片翠綠顏色。僅剩一點純白慢慢遮擋住視線的全部,在睡意逐漸吞噬她的全部靈魂時,子衿仿佛又看到了那張神情從容淡雅,秀美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