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支離的荒原
修長的手指將袖口稍稍上挽,露出半截手臂,將手伸進藥水裏,把水中浸泡依舊的錦帶拿出來,轉身向床榻方向走去。容離安靜的躺在床榻上,見到洛襄走來,慢慢斂住那漆黑的眼瞳,羽翼般修長濃密的睫毛輕顫著,洛襄低下身替他將錦帶敷在眼睛上。
“你的眼睛已經恢複,我也就不必再次久留了。”
“何時出發?”容離嘴唇開合說出四個字,氣息極淺。
洛襄走到桌邊慢條斯理地淨手,“大概三日後離開,郡主她……”
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又似乎是刻意停頓。
“她要和你一起走。”容離連問也不曾過問就直接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也許在他心裏對子衿從未相信過,所以也就不存在任何幻想。
她會走,子衿會和洛襄一道走,走了也好。
洛襄心中驚訝,“你為何如此肯定。”難道真的一點都不好奇,就如此肯定子衿會放棄。
“我了解她的性子,她的確十分執著,可一旦下定決心放棄也會放棄的決絕。”從不曾改變過,無論過去還是現在。
“你不打算試著留下她,也許可以。”洛襄都替他們二人著急。
“她若想走,我攔她又有何用,隨她去吧。”容離語氣平淡,聽不出絲毫情緒的變化。
洛襄走後,容離一人依舊躺在床榻上,一動未動,可卻將袖中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她真的要離開,是了,她要走,他也留不住她,所以隻能隨她去了。
越是克製,越是無法抑製心中的恐慌,那心底好不容易照亮的陰暗角落,又再一次暗淡下來,最後隻剩下一片黑暗,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
夜籠罩著孤寂一點點逼近,一點點將容離吞沒,連一點殘骸都不曾留下。
容離慢慢坐起身,錦帶滑落,露出他原本秀麗絕倫的麵容,他稍稍偏過頭,秀發滑落,漆黑的眼瞳望著屋中的一個小角落,看的入迷。
“筲挽見過少主。”
一線溫柔的聲音驀然響起,容離回過神將情緒掩在眼底,“何事?”
“絕戀從宮裏傳來密函,說錦素希望少主替她找一個名叫幽蘭的女子。”
容離眼瞳幽深沉吟片刻,“幽蘭,她查此人做什麽?”
“密函中並未說明,隻說此人也許與皇帝有很深的羈絆。”
容離下了床榻,整了整衣衫,繞過屏風向案幾處走去,筲挽低著頭跟在他的身後,不一會容離沉潤的聲音傳來,“筲挽,替我研墨。”
“是。”筲挽連忙福了福身子。
墨在硯台中慢慢與水融合,筲挽停下手裏的動作,“少主,墨已磨好。”
“嗯。”容離應了聲走到筲挽對麵方向一擺衣袖坐下身,從筆架上拿起毛筆,墨汁將白色的筆尖染上濃重。
容離將筆放回筆架,紙張疊好單手遞給筲挽,筲挽稍稍起身從容離手中接過。
“筲挽,告訴下麵的人,從明天開始不許再讓郡主踏入我房間半步。”
容離說的突兀,讓對麵的筲挽有些摸不到頭腦,她低著頭眸子在轉了轉應一聲,“是。”
筲挽退出房間,看著手中的信件,聳聳肩膀。
寒風裹挾著雪花打在臉上,冰冷利如刀鋒,子衿站在雪地裏,雙腳都已經漸漸失去了知覺,她手中緊緊握著容離前兩天送她的玉蕭,目光呆滯地看著那緊閉的房門。
他是真的不打算再見她一眼,就連一眼也懶得施舍。
子衿拿起玉蕭放在嘴邊吹奏,蕭聲低沉幽遠,聲聲斷人愁腸,蕭聲持續了大概半個多時辰就已經變得斷斷續續,難以銜接成曲。
手指已然是被凍僵了,每一個落起的動作都變得異常遲鈍,手指每一處關節都凍的生疼,但她仍然不願意放棄。
容離站在門前看著那女子模糊的影子沉吟著,他命人將屋中的爐火全部熄滅,門窗緊閉,子衿在院中站著到了晌午還能有太陽,雖然起不到太大作用但最起碼還是可以稍稍驅散身上的寒氣,可屋裏卻隻有冰冷的寒冷刺骨。
子衿在外麵受著凍不肯離開,容離便在屋裏陪她一起受著,容離折磨著子衿,也折磨著自己。
一連就是三日。
第三日,容離從一早就站在門前,一站就是整整三四個時辰,今日她沒有來,也許不會來了。容離輕咳幾下,轉身向屋內走去。
他似乎一直在期待著什麽,如今心中卻隻剩下落寞。
“容離,我要走了,這一次我真的是來和你說再見的,再見。”子衿說完又站了一會,她淺淺的微笑著,將苦澀壓在心底,他終究不打算再見她一麵。
手探出鬥篷伸手去拉鬥篷上的帽子,眼前卻出現一片純白,滯於半空的手腕突然被另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握住,子衿偏過頭,看著那隻骨肉分明修長白皙的手。
容離看著眼前的子衿,微微笑著,握著她纖細的手腕慢慢放下來,手指劃過她的掌心不斷摩擦,描繪著她掌心每一條紋路,寫著別人永遠無法看穿的眷戀。
子衿抬起頭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看一眼容離,卻又極快躲避他的視線。
“容公子是來為我送行的嗎?”
子衿低著頭卻沒有聽到容離的回答,她慢慢抬起眼眸看著那讓她思慕牽掛的少年。容離依舊那樣高雅從容,子衿心中突然有些負氣,他難道就不能鬆口,說句讓她留下來的話嗎,還是說他就那麽不在乎她是否要離開。
雖然心裏這樣想著,子衿表麵還是刻意維持著平靜,她不想輸給容離,不能讓容離得意。
容離伸出手幫子衿帶好帽子,嘴唇開合間化作一抹春風般溫柔的笑容,“是呀,我是來送郡主的。”我若說希望你留下,你會就此留下嗎?
子衿倒吸一口氣,低著腦袋半斂住眼眸,失望如狂風暴雨般從心裏的荒原肆虐而過,將原本微存的一絲妄念打散的支離破碎。
“謝謝,那就在此別過。”子衿清亮如星辰的眸子晃了晃,轉身朝竹林的方向走去,她沒有再回頭,就連腳步都不曾停下過。
淡藍色的身影消失在青蔥翠綠的竹林間,容離慢慢轉過身朝屋子著方向走去,寬大的純白衣衫,烏墨一般的長發在風中不斷起伏,他麵容的白皙更加映襯的眉目分明。
這條路似乎很長也很艱難,他一步步向前走著,仿佛即將就要乘著風羽化為仙。
“郡主為何要在院中種滿梨樹?”
“因為容離的名字裏有一個離字,梨於離諧音,所以這些梨樹都是為你種的。”
“不過還有一個原因。”
“什麽原因?”
“因為,你我兩次的相遇都是在梨花樹下。”
“容離,難道你,忘了嗎?”
容離的腳步漸漸停下回過頭,他沒忘,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子衿行走在竹林之間,突然被一隻手臂從背後圈住,她整個人便失了重心向後栽去,心徒然一沉,卻又落入了一個懷抱中。
子衿驚魂未定,發出一聲短促的叫喊聲。低頭看著那隻環抱住自己的手臂,便已經知道,這個假意劫持自己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容離,知道自己現在處於安全的局麵下,子衿索性放鬆了身子,靠在容離的懷裏。
將懷中人緊緊禁錮在懷裏,容離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抱著她,感受她每一次均勻的呼吸。
“容離,你可以先放開我嗎?”
等了半晌,子衿也未能等到容離的回答,又再一次問道:“容離,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
……
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子衿皺皺眉,容離這家夥不會是眼睛好了又聾了吧。
“容離,你究竟想怎樣?”
子衿有些上火,這大冷天的,他究竟又想玩什麽花招,她在雪地裏站了三天,腳都已經凍壞了,她可不想在陪著容離再站下去。
再說,他身體不好。
子衿輕輕歎息著,手慢慢攀上容離的手臂,不由一怔,“容離,你為何穿的如此單薄?這麽冷的天,也不擔心會著了風寒嗎?”
子衿不會知道,她說出這句話,身後容離麵容上揚起的笑容有多溫暖,就仿佛春日冰雪消融。
“容離你若再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就真的生氣了。”
容離低聲笑了笑,看著被他禁錮在懷中女子,在她的耳朵上輕輕落下一個吻。容離明顯感受懷中的女子身軀劇烈一顫。
她的身軀是那樣嬌小且柔弱,就像一隻溫順的小兔子,如此嬌弱且不堪一擊。容離白玉般的手慢慢上移,他的手摸上子衿纖細的脖子。
就是這樣,如果他想,現在就可以將這個弱小的生命抹殺,她就連一絲可以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他卻沒有一次能夠真正對這女子下的去手。
子衿身子緊繃著,容離他究竟想做什麽,難道他是想殺了她。
“容離你真想滅口嗎?”子衿用試探的口吻問道。
容離回過神,看著自己攀附在子衿脖頸上的手,驚異的看著懷中的子衿,“郡主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