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疼痛。
身上、臉上都是她爸爸的拳打腳踢,她覺得好像哪裡都痛,又似乎哪裡都不痛,因為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
耳邊似乎有很多聲音,是系統罕見的焦灼語氣:「捂住頭和耳朵!蹲下!蜷縮起來!」還有她媽媽帶著哭腔的哀求:「求你了,別打了。」北采已經有些分不清了。
北采聽話的蜷縮起來,但是背後還是受了好多腳,她此刻其實有點後悔,剛剛太衝動了,但又莫名得覺得悲涼,此刻往死里打她的,是她的爸爸呀。
她的眼前是血紅的,大概是額頭的血流了下來,擋住了視線,她入目所視,都是血色的,她爸爸發怒的臉,赤紅的眼……
「讓開!」熟悉的聲音,是紀封希。他突然出現在門口,看到此情此景,臉上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剛剛,他在路燈下等了好久也沒見北採回來,就試探著往這邊走了走,聽到這邊聲音很大,鄰居們甚至都冒個頭看,但都沒出來阻止,甚至還有人「好心」地告訴他,他家總這樣,別過去多管閑事了。
他卻覺得越來越不安,這家人門沒關,紀封希在門口一看,看到的就是一個暴躁的男人正粗暴地拳打腳踢地上女生,那個女生,正是阮唯。
紀封希立刻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他擋在北采身上,她爸照樣狠狠地踹了他幾腳,他咬牙悶聲受著,她爸惡聲惡氣道:「又是被這狐媚子勾引的男生,你有錢嗎你!」
紀封希聽到這話,反而鎮靜下來,他沉聲道:「我有錢!」
果然,她爸立刻住了手,站在一旁審視地看著他,甚至還伸出手來,說:「那你把錢拿來,我就不打她了。」
紀封希冷眼看了一眼她爸,這也就是北採的爸爸,要是別人……他肯定不會在這白白忍受著,更別說給他錢。但是現在,帶北採去醫院才是最要緊的,他沉默地把書包里的錢倒出來,扔到地上。
她爸立刻拿了錢,數了數,還抱怨了一句:「不夠。」不過,她爸突然想起,他剛剛就是喝酒賭錢賭到一半回來拿錢的,那些賭錢的人還在等著他呢。至於這個不會說話的丫頭片子,有時間再收拾她。畢竟她這張臉,還是可以當個搖錢樹的。
想到這裡,她爸瞥了一眼呆坐在一旁的北采,也就不再管他們,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全程,北采都有些怔然地坐在地上,她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她想說不要給他錢,可是然後呢?再讓紀封希陪自己一起挨揍嗎?對於她這個父親,她一句話也不想再說了。
紀封希回過頭,就看著北采身上的傷和面頰上的血,輕輕扶起她,低聲說:「我帶你去醫院。」
北采今天格外的乖順,順從地站起來后,才對一直在旁邊擔憂地看著她,卻不敢說話的媽媽低聲開口:「雖說你錯在先,但是這麼多年,你也還清這債了。」聲音有些嘶啞。
聽到這話,她媽媽終於捂住嘴,淚如泉湧。
當年,家中比較困窘,為了獲得更多的錢,她終於還是沒克制住誘惑和她上司上了床。最後,卻被她丈夫發現,她忍受著家暴,努力掙錢給他賭錢,就是為了減輕自己的內疚。可是想想,她又何嘗不自私?為了減輕自己的內疚,甚至還管女兒要錢,哪怕知道女兒偷東西,也還是放縱她,她……也是個失敗的母親。
北采轉過身去,和紀封希一同走出門,對身後滿臉淚痕的母親說:「你不用跟著來了。」這才,緩步離開。
踏出家門的一剎那,北采只覺得心神恍惚——
她再也不想回來了。
***
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裡。
紀封希去挂號的時候,北采正坐在椅子上等他,也在認真地和系統……道歉。
「對不起,我剛才太衝動了。」
系統沉默,他不知道怎麼說她,沒有人知道,在旁邊目睹這一切的他是什麼心情,他眼睜睜看著她被揍,看著她蜷縮成一團的無助模樣,卻只能在旁邊,徒勞地指示。
一直以來,系統都很冷靜,有一種大局在握的感覺,因為他可以細緻到把每一個矛盾點提前想好,可是卻獨獨忽略了唯一的不穩定因素——北采。
就算他每個步驟都計劃好了,就算他們商量很多遍了,只要北采不聽他的,那麼他就一點用也沒有。
等了好久,也沒等到系統的回應,北采不由有些慌張地解釋:「我,我……我以前家庭和睦,父母都很愛我,以前阮唯這種事,我都是看新聞才知道,這次親身經歷,我真的不明白,怎麼會有這樣的父母,不是說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嗎?所以我才口不擇言……」
還是沒有回應。
北采這下真的是慌了,她和系統已經攻略了兩個世界,雖說也有過小亂子,可是一直沒出過大差錯。這次,真的是她衝動了,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系統,會不會因為她不聽話,就不要她了?去做別的人的系統?
想到這裡,也許是剛剛經歷過那樣的事,也許是太內疚太慌亂,北采眼眶一下子紅了。她無法想象沒有了系統要怎麼辦,因為她……已經習慣了系統在旁邊諷刺她,嘲諷她,凶她……
知道她內心的慌亂,系統終於淡淡開口:「紀封希快回來了,按照原劇本演戲,這件事,我們回去再說。」
北采聽到系統熟悉的聲音,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他沒拋棄她……就好。她內心拚命點頭,也鎮靜了下來,原劇本,這場戲是苦肉計,她一定要演得逼真。
恰巧這時,紀封希的腳步聲傳來,他動作輕柔地扶起北采,北采一直很沉默,她的眸光淡淡的,臉上的血跡看上去有些滲人。
他帶著北採去看病,最後醫生說她只是皮外傷,簡單包紮了一下,紀封希買了藥水和紗布回來,兩人一路都相顧無言。
送北採回出租房的路上,北采似乎很疲憊,她隨意到街旁的椅子上坐下,這才抬頭,對旁邊看她的紀封希說了今晚那件事過後的第一句話——
「為什麼撲過來擋在我身前?」
紀封希一時有些語塞,為什麼?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樣的場景,自然而然就衝上去了,他又不好對她爸動手,只能擋在她身前。
「是個男人看到這種場景都不會坐視不管。」最後,紀封希如是說。
「是這樣嗎……」北采微微勾起嘴角,又是像平時一樣的微笑,卻莫名讓紀封希覺得刺眼。
「覺得我家很可怕吧?」她笑著自嘲,眼眶微微發紅:「我更可怕。知道為什麼我以前那麼多男朋友,還都很有錢嗎?因為我的生活費都靠他們啊,我還會偷東西賣了,這樣會有更多的錢,給我爸爸。上次記得我下巴青了吧,就是被發現偷東西了。周旋於男人之間,確是為了錢很,噁心吧?偷東西……更噁心吧?」
紀封希聽到她一字一句地闡述她的秘密,只覺得心驚,她過得都是什麼日子……在這樣的年紀,本來不必因為吃穿發愁,她卻要為了錢,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這樣慘的生活,她卻還是那樣無所謂的語氣,無所謂的笑容,可是卻格外的……讓人心疼。
紀封希緊抿著嘴唇,沉聲道:「你別笑了。」笑得……真讓人難受。
北采看他一眼,還是繼續笑:「果然……被討厭了。連我的笑都覺得厭煩,那就離我這樣的人遠一些……」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全都淹沒在紀封希的擁抱里。
不是這樣的,不是討厭你,你沒有錯,而是……心疼你。
紀封希說不出來這樣的話,只能大力攬過她,將她抱住,抱住她的瞬間,紀封希才感受到她的單薄,他又醒悟過來,自己剛剛力氣太大了,她身上有傷,會不會弄疼她……
他連忙又放輕了懷抱住她的臂膀,平日里,他嘲諷、惡毒的話說的那麼順,可是此刻安慰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他開口:「不是你的錯。」這已經是他,能說出來的最大限度的安慰的話了。
不是你的錯,有這樣的父母不是你的錯,雖然不知道她的父母究竟為什麼會這樣,但是,孩子本沒錯,她爸的暴力殘暴,她媽的軟弱內疚,生生養成了她,要強,涼薄,表面強硬、什麼事都喜歡自己撐著的性格。現在想想,他平時對北采太不好了,總是諷刺她,上次還一怒之下把她扔到地上……
紀封希低頭看著伏在自己胸膛上的北采,他自己都沒感覺出來,此刻他的眼睛里,全是柔軟。
突然,紀封希感覺自己胸前的衣襟濕了,似乎是淚水……他還沒見過北采哭過,即使剛剛被那麼揍,她也沒掉眼淚,她哭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沒有抽泣,沒有嗚咽,只是大滴大滴的淚水將他衣襟的顏色變深。
紀封希有些慌張,他之前見方薇薇哭,只覺得女人真麻煩,現在,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有的只是手足無措。
不知哭了多久,北采才突然小聲開口:「真是沒出息。」她的聲音里還帶著鼻音。
明明可以很堅強,明明習慣了所有人的誤解,可是一旦有一個人出現,認同你,給你溫柔,你就會不由自主變得柔軟。甚至……會哭。她已經很多年和眼淚這種東西無緣了。
在紀封希想要開口說沒事時,只見北采終於抬起頭來,她的鼻尖發紅,臉上都是未乾的淚痕,眼睛里還有淚花,平時嫵媚的臉此刻只顯得柔弱,可是即使這樣,她也仍勾起嘴角,微微笑著——
「謝謝你,紀封希。」
這次,紀封希看得很清楚——
她的笑意,到達眼底。
她的眼裡,落滿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