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太平日子過了一個月,薛慈軒帶著兩個少年來到了博浪軒。
兩個少年一個是八歲的杜瑞,一個是十二歲的薛益。
杜瑞出自乾州杜家,這杜家同樣也是薛懷瑞母親,以及杜夫人的娘家。
大齊立國之初,乾州還是個窮山惡水戰亂頻繁,誰都不願意沾的地方。當時的第一代衍國公卻主動請封此地,到現在曆經十幾代人,乾州已經是外族不敢輕易覬覦的一塊硬骨頭了。
可想而知當初破破爛爛的乾州也是沒什麽真正意義上的世家大族了,這杜家還是快兩百年前貶謫過來的罪官。當時的衍國公看他們有點能力,便沒讓這些人去當炮灰,而是給了他們一席之地。依靠著衍國公府,杜家逐漸發展了起來。
前些年杜家已經開始有子弟在宏京出仕,發展也確實越來越好,當年家主嫡女杜小雅嫁給薛慈軒,就有安撫衍國公府的意思。誰知道眼看著杜家能夠漸漸重回中樞的時候,亂世來了。行了,杜家至少表麵上再沒有了旁的心思,一心輔佐薛家。
杜瑞並非如今杜家當家的後裔,不過卻是同年紀的杜家子裏最出色的,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幾份才名,有不少對子和詩句流傳在外,也算是個事神童了。
薛慈軒見他年紀和薛懷瑞相近,正好讓他和薛懷瑞一起就學。
至於薛益,則是薛家的遠親。衍國公府屹立到現在,旁支分家不知道分出去了多少,知道府裏的嫡長孫要選侍讀,自然是搶破頭的把自己的孩子朝裏送。
薛益到沒什麽文采,薛慈軒看重的是他老實,穩重,少言,還有敬畏。薛益就是去當耳報神的,雖然侍讀身邊還會有書童和小廝,他們也同樣是薛慈軒的耳目,但是仆人終歸是隔了一層。
侍讀進府,就住在了博浪軒裏,隻有每個月逢十,以及年節他們才能回家。
“來,瑞兒,爹給你找了兩個侍讀。”薛慈軒帶著兩個孩子過來的時候,薛懷瑞剛從武師父那邊回來。
不大的小人身上灰撲撲髒兮兮的,臉上的汗明顯是擦過了,但依舊不斷有汗水流下來。
“爹!”薛懷瑞緊跑了兩步,一頭撞進薛慈軒懷裏。
薛慈軒高興的笑起來,把這小人高高的舉了起來——自打上次出了胡先生的那件事,薛慈軒對這個兒子越發的歉疚,所以刻意各種表現出親近來。吳笑煙和薛懷瑞都發現了,薛懷瑞也就順著他的意思來。
對於這種父子和諧的場麵,薛慈軒很是滿意。
兩個恭恭敬敬站在一邊的少年把這和樂的父子看在眼裏,眼睛裏都流露出一絲羨慕。
待父子兩個親近完,薛慈軒將薛懷瑞放在地上,對著兩個少年一招手。
杜瑞大大咧咧一笑:“我叫杜瑞,見過大郎。”
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的關係,薛益就謹慎拘束得多了,恭恭敬敬的拱手施禮:“在下薛益,見過大郎。”
薛懷瑞看著這倆眨眨眼:“爹,侍讀是幹什麽的啊?”
“侍讀啊,侍讀就是跟你一塊讀書,一塊玩耍,一塊調皮搗蛋的人。”
薛懷瑞小臉看起來更茫然了:“哦……爹,那練武他們也跟我一道嗎?”
“對,都是一道的。”
“哦。”薛懷瑞對侍讀的感覺就是可有可無,覺得多此一舉--侍讀幹的活小廝都能幹,但這話不能說出來,他一臉開開心心的對薛慈軒說,“謝謝爹!我一定好好的帶著他們調皮搗蛋!”
薛慈軒彈了薛懷瑞的鼻梁一下:“臭小子,你就聽見這一句話了。”
薛懷瑞捂著鼻梁,嘿嘿一笑。
於是博浪軒的廂房裏多了兩個人,博浪軒裏也一口氣多了四個丫鬟四個小廝,還有兩個粗使的婆子。
不過新來的人都是伺候兩個侍讀,身份上本來就低了一等,兩個侍讀也都是知道分寸的,又都是初來乍到,所以,人多了,但是院子裏依然還是平穩。
“大郎怎麽了?”這日,用了夕食,其他人都下去了,吳笑煙摸摸薛懷瑞對腦袋問。
“那杜瑞怪怪的。”
“嗯?”
“總朝我身邊湊,送點心遞水的,今日還偏要用他自己的帕子給我擦臉。”
“不是討好大郎嗎?”
“如果他討好我,那做這些事是為了讓我‘好’,但我感覺……”薛懷瑞撓了撓頭,“感覺他就是為了讓我喝水吃東西,還有擦臉啊。”
“哎?”吳笑煙聽薛懷瑞這麽說也是一愣,隨即便凝重了起來。
一般來說,一個人很殷勤的照顧另外一個人的吃喝,無論是阿諛的還是出自真心的,都是通過吃喝為了讓另外一個人更好。簡言之,吃喝隻是手段。
可是當吃喝成了目的的時候,那進口的東西,就有些可疑了。吳笑煙雖然曾經笑過薛懷瑞把下毒看得太萬能,但真遇到可能的時候,她也是絲毫不會大意的。
“他總愛去管仆人端茶遞水的活計,之後想當成什麽都沒幹過,又偏偏把我盯得死緊,好像是不瞧著我吃喝進口,他就不甘心。”
薛益其實該沒有這麽明目張膽的,但不知道是天生,還是那段逃亡經曆的洗禮,薛懷瑞對於他人的視線很敏銳。
“所以大郎前段日子讓我將你們三人的點心和茶水分開準備?”
前段時間薛懷瑞提出這事,說的原因是怕三個人拘束,而且大家無論文武,練習的時間和休息的時間也是不同的,畢竟他們仨年紀不同,身體的強健程度和學習程度都是不同的。
杜瑞就比薛懷瑞好得多,但年紀最大的薛益反而比薛懷瑞還不如,比如薛懷瑞的小弓他拉六次也就得休息了,否則那就要傷了筋骨。可是薛益已經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別跟神童杜瑞,和更妖孽的薛懷瑞比,在一般薛益這個年紀的人來說,也算是十分的不容易了。
所以,因為大家休息的時間都是分開的,這個提議本身確實沒錯,再加上又是薛懷瑞說的,吳笑煙丁點的反對也沒有。
“沒,那時候我就是看有人累了下去,還要在一邊等我,才讓你把吃喝弄分開的。不過,薛益也是在那之後,讓我開始感覺越來越別扭的。”薛懷瑞一頭撞在吳笑煙懷裏,“不許誣陷我,我從來都沒事瞞著笑煙的。”
“怎麽可能啊?那也算是因禍得福。”吳笑煙哭笑不得,趕緊安慰這個別扭了的小孩,“我自然是信得過大郎的啊。”
“杜瑞對這安排挺喜歡的,但是薛益三天兩頭的把自己的點心朝我那邊放,說是邀請我倆,但實際上是邀請我。還私下裏與杜瑞說,我與他們是生分,結果杜瑞轉頭就到我這裏告了他一狀。對了,有幾次杜瑞還想用他的帕子給我擦汗。”
“看來杜瑞也察覺不對頭了?”
“應該是。”
杜瑞的爹,是杜家現任家主的弟弟,家裏隻有一妻,就是杜瑞的娘。兩人多年無子,好不容易有了杜瑞,自然是從小珍如朱玉。杜瑞說起來還是薛懷瑞的表兄,他也是在家裏被嬌養的,可不但沒被寵壞,如今反而少有才名,也是爭氣。
唯一的問題就是杜瑞被回護得太好,沒怎麽見過家族內部的爭鬥,比較天真。可他天真不代表他傻,與薛懷瑞相處,杜瑞也是表現的進退得宜的。薛益的不對勁,一開始他可能沒薛懷瑞那麽敏感,但薛益跑到他跟前說薛懷瑞的壞話,顯然就有些過了,反而讓杜瑞起疑了。
“大郎放心,奴婢會處理的。”
薛懷瑞高興了,將吳笑煙抱得更緊。吳笑煙無奈,抬手摟住他,一下一下輕搖著,外加拍撫著他的小後背。
果然還是小孩子呢,這麽喜歡撒嬌。
被薛懷瑞告知後,吳笑煙想著那些吃喝裏到底有什麽東西。薛益不懷好意是很明顯的,否則沒必要這麽藏頭露尾鬼鬼祟祟的。
如果雙方相差的地位不是太懸殊,那麽下毒這件事,其實是非常不靠譜的。這不是誰對吳笑煙說的,是吳笑煙自己感覺到的,尤其是她管著一個院子的現在,這種感覺更明確。
下毒就是一種害人的手段,要害人的原因,無非是尋仇,又或者對方礙了自己的事。
那麽,薛懷瑞真被毒個好歹,他身邊的人、廚房的人全都活不了,而幾個因此得益的人,也別想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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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貴人家,沒什麽事是像話本裏那樣,來個青天大老爺一路按照什麽線索追查事情真相的。一旦有什麽變動產生,不需要去查找蛛絲馬跡,直接從結果逆推就好了。
這事吳笑煙都能明白,她不相信那最有嫌疑的三位夫人會不明白。
吳笑煙想不出來,那她就幹脆直接找人問。
轉過天來,一如往常的,薛懷瑞並杜瑞、薛益離開博浪軒去沈先生的清柳齋了。
吳笑煙便把薛益身邊的小廝和兩個丫鬟都叫來了--薛懷瑞去就學的時候都隻能帶著兩個小廝,杜瑞和薛益當然不能越過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