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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杜夫人躺回了榻上,拿過了海棠之前拿來的針線笸籮,開始打起了絡子。


  她知道,眼看著老東西將死,薛慈軒即將成為國公,薛懷瑞即將成為世子,想著她的兒子一無所有,若是日後有了女兒,女兒的婚事也要仰人鼻息,所以她著急了。人一著急就出了破綻,大破綻。


  幸好,她反應過來得還不晚,還來得及。


  她現在首先要做的,是保住自己的位置,若是像李夫人那樣被關進家廟,那才是什麽都完了。她自己有位份在,兒子漸長,薛懷瑞逐漸通曉人事,惡了吳笑煙,等著那院子裏鬧起齷齪--薛懷瑞以為這偌大的國公府,整個乾州和滸州,有多少人是跟他一條心的?

  杜夫人想通了,心滿意足了,甚至躺在榻上甜甜睡了過去。


  另外一邊,薛懷瑞已經和老夫人將五本佛經供奉在了佛前。那沒抄完的一本,無論老夫人還是薛慈軒都是斷斷不讓他再抄了,所以這半本佛經,就被老夫人仔細的收了起來。


  也是巧了,薛懷瑞剛要離開老太太那裏,就有仆人來報喜,說是老公爺睜眼了。


  於是這祖孫倆又再次去了承頤閣,果然,薛荊魁睜開了眼睛。但他人還是不清醒,稍微喝了兩口參湯,就又迷糊著睡過去了。


  但這反而是好兆頭,要是真的一下子就醒過來精神旺盛,神完氣足的,那就要考慮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瑞兒果然心誠,菩薩這才會顯靈!”老夫人頓時開心不已,薛慈軒也連連點頭。


  眾人又忙活到了吃完夕食,老夫人和薛懷瑞這才回了各自的院子。


  薛懷瑞回到院子的時候,發現滿院子的人,從他身邊的大丫鬟,貼身小廝,到粗使的雜役,一個個都一瘸一拐的,可還是滿臉的欣喜。因為院子裏晾曬得處處都是的衣物沒了,到是擺了一院子的各式物品,吃穿用度無所不包。


  薛懷瑞顧不上看這些東西,匆忙跑回了自己房中,就看見吳笑煙坐在床上,正在繡一件半臂。


  “笑煙,你沒事吧?”


  吳笑煙抬頭對他笑了笑:“沒事,滿院子的人雖然都挨了打,但卻沒打我。”


  薛懷瑞鬆了一口氣:“那就好。你這半臂繡得真好看。”


  “去,睜眼說瞎話。”吳笑煙把針別在笸籮上,將半臂提起來給薛懷瑞看。


  這是一件挺醜的半臂,大體上用的都是皮子,邊沿處用棉布細細密密的縫了,胸口和肩膀的位置則多縫了幾層皮子,墊得高高的。


  “給我的?”之前還看不太出來,但吳笑煙這一抖,從大小上,薛懷瑞就知道給誰的了。


  誰讓他雖然長高了許多,但依舊是比吳笑煙矮著許多呢?


  “把外裳脫了,穿上試試。”


  “穿在裏邊的半臂啊?”薛懷瑞喜歡又好奇的把半臂接了過來,東西一落在手上,頓時就是一墜,“好沉啊。”


  這麽沉,薛懷瑞將就沒急著穿,而是將這件半臂拿在手上打開看。


  如今的男士半臂,是穿在外邊的,一般是做武人的常服用的,薛懷瑞跟武師父學醫的時候,就經常穿著半臂,因為活動起來方便。可是這件半臂顯然不是外罩,它用的竟然是雙層皮子,肩膀的部位到了四層,胸口和後背的位置除了加厚皮革,還有金屬。


  這與其說是半臂,不如說是一件小皮甲,或者護身甲。


  “正反我各加了一麵銅鏡。”吳笑煙說,“沉是沉重了些,但以防萬一……”


  打從薛懷瑞那聽說他要出征起,吳笑煙就想著有什麽是能幫的上手的。吃穿、鎧甲、武器、馬匹還有侍從,這些自有世子爺或者軍中給安排,尋常的衣服用品也是很好整理的。想來想去,吳笑煙緊趕慢趕,就給薛懷瑞趕製了這麽一件不是半臂的半臂。


  她自己幼時也練過武,如今無奈荒廢,但每日薛懷瑞也會在小校場上活動筋骨,或者和小廝、侍衛過招,她都會在遠處看著。


  她知道,薛懷瑞的上半身磨損得最厲害,以及最危險的地方。


  薛懷瑞將半臂穿上,吳笑煙站起來幫他捆紮結實,又將他胳膊抬起來,指著他腋下說。


  “這幾根帶子看似釘死了,實則是活結,若是大郎長得更高大了,稍稍鬆開帶子,再扣上就好。如今是否緊了些?大郎可覺得憋氣?”


  “不覺得,正正好,極舒服。”薛懷瑞摸著身上的半臂,一眼看起來仿佛是用無數補丁製成的醜東西,穿在身上雖然有些沉重,但服帖又踏實。薛懷瑞隻覺得一肚子話都湧到了心口,可張開嘴,卻又發現想說得太多了,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大郎,外邊大夫來了,說是要給大郎看傷。”鴻寶恰在這時候嚷嚷著。


  “嗯,帶進來吧。”薛懷瑞幹脆一咬牙親了吳笑煙臉頰一下,心裏想著:說話有什麽用?要對笑煙好才是正理。


  吳笑煙現在被薛懷瑞親一下,就跟被弟弟親一下沒什麽不同。不但不會有什麽怦然心動的感覺,反而覺得薛懷瑞這是在轉移她的注意力:“當初大郎明明用普通墨汁抄寫就好了。”


  “若是尋常墨汁,哪裏會有現在的好事,笑煙別擔心了。”薛懷瑞拍了拍他,聽著門開了,又壓低聲音到吳笑煙耳邊,“我就是割兩刀,皮肉傷而已。”


  話說薛懷瑞還是從吳笑煙把博浪軒被克扣後,剩下的份例都從大廚房搬回來,看見了活雞、活兔、活魚,活羊,小豬仔等等,才有了那個心思。


  他雖然每天都在自己膀子上割上一刀,但用的血大多是雞和兔——其它東西腥膻味太重,一聞就知道不是人血。


  吳笑煙瞪了他一眼,見大夫進來了,也便不再多說,站了起來。


  這次來的是長孫大夫,老大夫話少,進來默默行個禮,就道:“還請大郎讓在下看看傷處。”


  薛懷瑞點點頭,褪了外袍,將裏衣的袖子擼起來了,吳笑煙抬手,為他講胳膊上的繃帶拆解了下來,露出下麵長長短短十幾道傷口。薛懷瑞雖然沒用自己的血,但為了逼真,一刀一刀的割傷可是都不淺。


  乾州地處邊塞,刀劍之傷,長孫大夫看得多了,但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自己把自己給割成這樣?他還真是頭一回看見。


  “大郎的傷口,都很幹淨,這最早的已經結痂了。其餘的換上藥也無大礙。”長孫大夫笑眯眯的,心裏卻尋思著,至少從心狠上,這位大郎可是真狠啊。俗話說三歲看老,這孩子長大了可不簡單。


  包紮好了傷口,長孫大夫又說:“還請大郎伸出手來,讓老夫診脈。”


  這下吳笑煙和薛懷瑞心裏都咯噔一下,薛懷瑞暗自後悔,今日應該真的擠出些血來的,這一診脈豈不就是要被看出來了嗎?

  硬著頭皮,薛懷瑞把胳膊伸了過去。長孫大夫診完左手,又診右手,繼而眉頭一皺。


  一直緊盯著他的兩人,這回不是咯噔了,隻覺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果然是有些虧虛,不過大郎年紀小,喝上幾劑補血補氣的藥便好了。”長孫大夫說話的時候,卻瞥了一眼吳笑煙,繼而笑了笑。


  長孫大夫離開徑直回了承頤閣--老公爺重病這段時間,長孫大夫都是直接住在承頤閣裏的。


  “大郎如何?”薛慈軒問的時候,麵上帶著幾分懷疑。剛看見薛懷瑞那模樣的時候,薛慈軒確實除了感動再無其他,但是稍稍冷靜下來,薛慈軒就開始懷疑了。甚至還有那麽點不快,畢竟刺血抄經這事,他這個做兒子的沒幹,但做孫子的卻幹了。


  當然,薛懷瑞對他爺爺都如此孝順,對他這個爹也隻會是加一個更字。


  “臂上的傷口無論新舊處理得都是不錯的,隻是氣血畢竟有些虧虛,索性大郎年紀小,精血旺盛,稍微吃上兩劑藥也就好了。”


  長孫大夫早先就不願意摻和薛懷瑞後院裏三位夫人之爭,因為醫術高超,深得老公爺信任,眾人對他的想法就是不能拉攏,也不要得罪。不過,不摻和並不表示長孫大夫就不知道了,後院裏的事兒老大夫看得都很明白。


  薛懷瑞長子嫡孫的位置雖然沒人跟他爭奪,但在後院裏不一定住得穩,畢竟是個沒娘的孩子。


  一方麵是出於對小男孩的憐憫,另外一方麵是看見了這個孩子的狠,長孫大夫固然不想站位,但也不願意得罪薛懷瑞,所以,老大夫撒了個謊,為薛懷瑞填補上了漏洞。


  薛慈軒終於徹徹底底信了,他點點頭:“麻煩長孫大夫了。”


  長孫大夫忙到不敢,當即便退下了。


  大夫一走,薛慈軒想了想,站了起來,一路朝杜夫人的甘棠院去了。


  他人還沒到,杜夫人這邊就已經知道情況了。雖然之前杜夫人自己心裏已經有了計較,但終歸是心存僥幸的——就像之前那許多次那樣的僥幸,可是自從薛懷瑞回來後,她的僥幸就再沒有一次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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