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第七天，顧遠岱不止再次征召了府裏大戶的家丁護衛，也征召了城裏所有十五歲以上六十五以下的男性。
第八天，一個大概是個伍長的漢子站在城牆的半腰上，扯著嘶啞的嗓子朝著城牆下麵喊：“還有沒有能動的？還有沒有？”
吳笑煙撿起牆根上不知道誰掉落的一柄長刀，踏上了階梯。怎麽說也是旁觀了這麽長時間了，吳笑煙知道，她那柄小腰刀在守城戰上可不是太好用。
“老娘們湊什麽熱鬧？下……”吳笑煙拽著他的衣襟，直接把擋在路前頭的人拎到了路邊上。
滿麵寒霜的老人，身材粗壯的婦人也撿起了各種各樣的兵刃走向了牆頭，
“小丫頭片子就留在下頭吧。”一個富態的婦人笑著搶走了一位少婦手裏的兵刃。
黑襖軍早就在外邊喊了，城破他們要屠城三日。至於說的什麽交出衍國公的家眷開城投降，就能放過滿城老小？就是大字不識的流氓地痞，也知道不能信啊。
黑襖軍這麽著急，絕對是薛家的大軍根本沒事，八成正在朝廖廷趕回來。尤其這城誰不是跟薛家軍沾親帶故的？平常再混蛋的人，現在都明白，隻要熬過這段艱難，熬到薛家軍歸來！就能逃出生天！
所有人的腦海都繃著一根弦，咬牙切齒的堅持著。
城頭的地麵已經變成了難看的褐紅色，那是敵我雙方幹涸的血跡。難聞的惡臭能把人熏暈過去，但誰顧得上這些。吳笑煙剛剛踩上這片血染之地，鼓聲就響了起來。
喊殺聲裹著盛夏的熱浪，一路湧到了牆頭上。
能拉弓的都站起來射箭，敵人太多，即便是精準如吳笑煙的鳴鳳弓，此刻也變得泯然眾人了。
不過她自己知道，她找的都是那些揮舞著手臂明顯是在下命令的軍官，還有那些身材比旁人高出一大截的凶悍士卒。但即便是她用了最快的速度，頂多也隻射死了十幾個人，抬著雲梯的黑襖軍已經到了城牆邊。
“滾木！礌石！”負責他們這段城牆的伍長--剛才下去叫人的那個漢子在大喊。
不是他這聲，吳笑煙大概還在想著射箭呢。
原本廖廷雖然備著滾木礌石，但並不算多，畢竟之前誰都沒想到，竟然會被敵軍一路摸到家裏來。到現在用的滾木礌石，已經是“拆了靠近城牆的民居”之後，又拆了第二遍了。
礌石都是民居的磚瓦，有的碎石塊頭不大，就編了藤筐，在筐裏塞滿小塊碎石再封了筐頂。至於滾木，那根本就是房梁和柱子，小塊的碎木頭倒是沒像碎石一樣能積少成多，而是直接成了生火做飯的柴火--敵軍圍城，根本沒法到城外砍柴，廖廷城內的大戶人家還好，多少有點庫存，普通百姓早就沒了柴草可用了。
緊跟著吳笑煙的兩個護衛，見吳笑煙也去搬滾木礌石，原本還要阻止，結果看吳笑煙輕輕巧巧搬起了一塊半人高的巨石，看巨石的紋路不知道是哪家用來鎮宅的瑞獸，那動作比抱孩子都輕鬆。兩人咽咽唾沫，不說話了。不過，兩人在心驚膽戰的同時，看著吳笑煙專注於殺敵竟然還有點愧疚。
對視一眼，兩個侍衛擼起袖子，也跟著拚殺起來。
城頭上扔得凶猛，卻依舊有雲梯被立起來，早幾天攻城的時候，城牆上頭專門備下了推杆，杆子的一頭是丫字形的，正好能把雲梯推開。但現在推杆已經沒剩多少了。
“還不快退下來！”一臉煙火吊著膀子的顧遠岱巡視到這邊的城頭，遠遠喊著跑過來。他原來以為扔滾木礌石的時候，吳笑煙就下去了，誰知道一過來就看見吳笑煙用雙手去推架上來的雲梯--那不是開玩笑嘛？
等到他跑到吳笑煙近前的時候，發現吳笑煙的動作已經該推為掰，更是怒極反笑：“你這女……”
“哢啪！”雲梯被掰散了！城牆大概有十三米高，兩個爬到七八米處的黑襖軍慘叫一聲掉了下去。
“顧將軍？”吳笑煙用袖子擦一把汗轉過頭來。方才她不是推不倒，但問題是她胳膊的長度有限，從箭孔處把雲梯推出去，雲梯晃悠了兩下，又自己回來了。所以推不管用，她就試著拆，果然把雲梯掰散了。
此時別說是顧遠岱傻眼了，吳笑煙的兩個侍衛，在周圍幫忙的老百姓，還有附近看見剛才發生什麽事的士卒，都傻眼了。
吳笑煙卻沒傻眼，城頭下的敵軍也沒傻，看他們沒人說話，轉身又跑去下一個架上來的雲梯處。
“哢啪！”第二架雲梯散了。“哢啪！哢啪！”第三架，第四架。
“她、她、她，這這……”
邊上一個護衛做夢一樣說：“我家夫人……天生神力。”
兩個護衛對被分派來保護吳笑煙，一開始是很不高興的，但是現在，這倆人看吳笑煙的眼神，都跟看神仙一樣了。
吳笑煙隻是個女子，隻是大郎的妾室又如何？行伍中是最不講究出身的了，廝殺漢們佩服的乃是英雄好……總之是英雄！英雌？那些上來拚命的老百姓更是一個比一個喜悅，他們看中的是誰能救他們的命。
“將軍！將軍！”身後有人呼喊。
這塊牆頭因為有了吳笑煙，並無大礙，可是其他地方不是啊。
同袍的廝殺呼喊聲，也讓其他愣神的士卒醒悟了過來，他們緊握著刀劍雙眼發亮--大郎的娘子都如此悍勇，他們若不拚命可真對不起自己了！
這邊的城頭沒雲梯上來了，吳笑煙拎起那柄在下頭撿來的破刀，怒喝一聲，剛要衝，突然穩住了腳，一把攔住也要跟著她朝上的去的大媽大爺們：“諸位老人家，還請照看著這段的城牆。”
老頭老太一聽，大多停下了，有自認為依舊年輕體壯的大爺要去也被旁人拉住了。
這倒不是怕不怕死的問題，是給不給人家找麻煩的問題。要是如他們上城牆的時候以為的，是來拚命的，那真是死也要拖住黑襖軍的一隻腳！可是現在……當然，現在也是來拚命的，但這不是看起來還沒到他們上去墊背的時候嗎？
那老胳膊老腿的，別沒殺敵，到先自己絆倒了。不過老人們留下是留下了，也沒閑坐下休息聊天什麽的，而是貼著邊走，盡量搶救傷員。
吳笑煙提著刀，迎頭就看見一個鐵塔樣的黑襖軍立在牆頭上，正將一對短斧掄得獵獵作響。
這家夥乃是黑襖軍的一員猛將，外號肉屠子，因世人多以外號呼之，倒是沒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姓。肉屠子嗜殺成性，最大的喜好就是將女子奸汙之後，再將其下鍋煮熟，吞吃。如今見著城牆上竟然出了個女子，肉屠子頓時大笑了起來：“爺爺這些日子正燥得慌，孫子們孝順，這就把敗火的送來了！”
一斧子劈飛眼前的小兵，肉屠子將一支手斧插在腰上，空出的左手就朝吳笑煙抓去。
吳笑煙舉臂將他這隻手隔開，抬腳朝他踹去，肉屠子一邊笑著：“小娘皮還有點本事。”一邊根本就沒把吳笑煙踢過來的腿放在心上，隻隨意的揮臂擋開攻來的兵卒。此時已經有其餘黑襖軍朝著他立足的牆頭爬上了。
於是下一刻，肉屠子隻覺得腰部受到一陣大力的撞擊！
這莫不是將牛趕上來了，還是他們搬了滾木撞我？沒看見啊——身體飛出去的瞬間，肉屠子的腦海裏這想法一閃而過。
他勢大力沉，連尋常的馬匹都拖不住，所以隻能做步將，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也有飛出去第一天。
肉屠子的頭撞在城牆垛上，身子把剛冒頭的一個黑襖軍撞飛了下去。
他還懵著沒回過勁，隻覺得腰帶一緊，整個人騰空而起。
“咦？！”這是肉屠子發現自己視角突然變得奇怪時發出的驚呼：怎地他能看見那女子的頭頂了。可是還沒等他說出哪怕一個字，他就已經再次飛了起來，這次他飛得更遠了，乃是直接出了城牆！落地時，因腦袋撞在之前扔下的礌石上，腦漿迸裂而亡！
之前被他把守著的那處雲梯，也在“肉屠子死了！”的歡呼中，被吳笑煙拆散了算完。
又攻了片刻，黑襖軍無奈終是鳴金收兵。
此時已經不隻是吳笑煙那段城牆上的人，整個南城門的守卒看她的眼神，都像是看神仙了。因她是薛懷瑞的妾室，直呼其名或起個外號都不恭敬，因此士卒們都尊稱她一聲薛娘子。後來吳笑煙這名字越傳越廣，被人誤聽，便成了血娘子。
但黑襖軍退下還不到半個時辰，城牆上的傷兵還沒來得及運送下去，便又聽見股聲響起！
一戰複一戰，一日複一日。
吳笑煙手上的那柄破刀卷了刃，於是她換了一杆從敵人那奪來的長槍，後來長槍也斷了，還是城中的百姓給她抬來了一口大刀——乃是城內某座廟裏供奉的天王像端著的長刀。刀沒開刃，但勝在厚重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