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怎能跨越界限
“嗯,我一直都知道,我隻是怕我一覺醒來,你又像十年前一樣不見了。”魚有淚握住謝羽飛的手,眼中閃過黯然。
謝羽飛抓著西服領口的手瞬間僵硬。
水光在魚有淚的兩頰滑過,粼粼水波中蕩起兩叢漣漪,擴散、交疊、而後散去。
可是謝羽飛的心卻是再難平複,看著漸沉湖底的珍珠在水波中模糊了身影,魚有淚的話反而更加的清晰的回響在心間。
你又像十年前一樣不見了!
你怕的是我不見了,還是他不見了。謝羽飛,你叫出我的名字了啊,為什麽還要將我錯認。
還是說,你隻是害怕我會像十年前的那個人一樣,也不見了。
你的一直在等,是對我說的對嗎?
謝羽飛開口想問,又懼怕著會聽到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隻好裝作什麽也沒有聽到的轉身打開食盒,將菜肴一一的擺在魚有淚的麵前。
“來,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就隨便弄了點菜,你先嚐嚐合不合胃口,如果不喜歡,我再讓人做。”
也許讓疑問保持著疑問才是最好的辦法,若是答案並非所要的,說出了口,兩人間留下的也許就隻剩下尷尬和無措了。
多麽希望這場台風能一直就這樣的持續下去該有多好,這樣,我就能有借口將你留在我身邊了,可是剛才我看到窗外,風停了,浪歇了。
然而謝羽飛不知道的是,魚有淚在最後一個巨浪撲倒在海麵上的時候,曾睜開了雙眼,有一滴淚滑落在眼角。
具有能預感台風到來的魚有淚又怎麽會連台風停止都會不知道。在充滿危險的海洋孤身生存,又怎麽會連有人靠近都察覺不到,何況腳步聲雖刻意的放輕,但魚有淚也沒有睡著啊!
沒有睜開雙眼去看誰,怕來的人是謝羽飛,怕他會告訴她,台風停了。然後,她失去了留在謝羽飛身邊的機會。
所以寧願閉著雙眼假裝睡著,任由誰輕撫著她的發絲。本想就這樣一直一直的裝睡,直到來的人離開,這樣就不會有人告訴她台風停了。
隻是魚有淚沒有料到,來的人居然會去觸碰她的側鰭。
既然是來滄月島度假,廚師所做的都是滄月島附近海域的海產品,魚類,龍蝦,貝殼等等不一而足,隻是這適合人類的煎炒燉煮對於魚有淚來說見所未見。
為了追求色香味俱全,菜肴擺出精致的美麗圖案,讓魚有淚更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她隻記得在魚還是整條的時候從哪裏開始下口,當貝殼緊緊閉合的時候怎麽去打開它,可是現在。
魚有淚偏頭看著被塞入手中的筷子,攤開掌心讓其緩緩滾動著,不明白這兩根細小的木棍子該怎麽用,或者說是用來幹嗎。
在她的生活裏,食物是用手拿用牙齒去分割撕扯的,可是現在食物已經全部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了。
“你不會用筷子嗎?”謝羽飛拿起幾欲從魚有淚手上跌落的筷子。
“筷子?”往後退了些許,魚有淚有些累的往水裏沉了點,趴在池邊仰頭望著謝羽飛。
“你沒見過嗎?”看著魚有淚滿目茫然的搖頭,謝羽飛欣喜的笑了笑,隻為了能有借口喂魚有淚吃飯。
“沒有,這個是用來取食物的嗎?”看到謝羽飛用筷子夾住食物,魚有淚仔細的打量著是怎麽拿的。
“是的,我來喂你好不好?”
“這個是什麽?”看著夾到嘴邊的一塊略顯黃色的肉,魚有淚低頭嗅了嗅,奇怪的味道中依稀有一絲魚的氣味。
“是魚肉,挑了魚刺之後在油熱的時候下鍋煎熟的,然後澆上秘製的調料,味道不錯,是我最喜歡的一道菜,你嚐嚐看喜不喜歡吃。”為了配合魚有淚的下滑,謝羽飛也隨之俯低身軀。
本想搖頭拒絕,可是看著謝羽飛充滿期待的眼眸,魚有淚再度低頭看了看遞的更前的魚肉,終究還是不忍拒絕。
就著筷子,就在咬入一小口的霎那,紛雜欲嘔的氣息竄入舌尖、鼻翼、咽喉,乃至全身都在抗議著它的入口。
這就是他最愛吃的食物嗎?
極力的壓製,可是還是忍不住嗆咳的將它吐出。魚肉在池邊滾了幾圈後停下,微黃的顏色在白色的大理石上分外突兀,好似一塊怎麽也刷洗不去的陳年汙漬。
人類早在進化之初就開始拋棄了茹毛飲血,進食熟肉已經融入血肉近乎成了天性。
可是美人魚呢?生於長於的皆是水的海洋,熟食不過隻是偶爾談起人類習性的陌生名詞而已,還有的就是久遠之前的傳說了。
“怎麽了?你是不是不吃辣?”看到魚有淚不斷的嗆咳,謝羽飛趕緊放下筷子察看魚有淚的情況。“都是我不好,我應該先問你吃不吃辣的。”
辣?這種難受的味道是辣?我隻是因為辣才咽不下這小小的一塊肉嗎?
偏頭掙脫扶在臉兩側的手,不願謝羽飛看到自己難以忍受的模樣:“那我可以吃一下不辣的人類食物嗎?”
是不是不辣的,我就能咽下,你我的距離並不遠對嗎?隻是隔了一味辣而已對嗎?
“當然可以,嚐嚐這蔥油生蠔,一點也沒放辣椒,肉質鮮滑爽口,你要是喜歡,我下次讓人繼續給你做。”
本來還擔心魚有淚會因為被辣到就會拒絕進食,此刻魚有淚主動要求,謝羽飛唯恐魚有淚拒絕,趕緊夾起盛在貝殼上的貝肉遞到魚有淚的嘴邊。
略微上浮軀體,魚有淚讓自己的發絲遮住臉頰後俯首將貝肉銜入口中。
也許正如謝羽飛所猜想的一樣,魚有淚隻是不習慣吃辣而已,這次魚有淚再也沒有出現嗆咳的情況。
雖然因為發絲的遮掩,謝羽飛看不清魚有淚的表情,無法判斷魚有淚喜不喜歡。但在看到發絲間隙白皙臉龐輕輕闔動著的時候,謝羽飛鬆了口氣,將筷子放在盤子上,靜待魚有淚咽下。
願意吃就好,謝羽飛感到自己七上八下的心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漸漸平靜下來。
魚有淚的發絲由於剛才在狂風巨浪中翻滾,濕透的時候糾葛淩亂不是很明顯,此刻隨著發上的水珠不斷滴淌帶走了大半的水分,發絲便開始顯露出糾纏的樣子。
反射性的轉頭尋找,環視見到室內一片空蕩徒見四壁時,謝羽飛才想起在海島上,想要玩水的人都選擇了直接去海邊。再加上自己恐懼在水中無處依憑手足無力的感覺,這間遊泳池便沒有使用過,也就自然不會有人放置頭梳毛巾之類的物品了。
於是謝羽飛便直接用手做梳,緩慢溫柔的將魚有淚的發絲理順。隨著謝羽飛的動作,橘色的燈光在魚有淚的發絲上滑出細微流光。
感覺這流光的顏色有異,謝羽飛挽起魚有淚的一束發絲湊近細看,才發現本以為是黑色的發絲中其實夾雜著些許藍色的發絲,有墨藍、湛藍、淺藍……?。
察覺到謝羽飛的動作,魚有淚柔順的將頭靠在謝羽飛放在池邊的腿上,任由著謝羽飛手指溫暖著頭頂。
“你的頭發真漂亮,是藍色的,我也想要。”
“我可以摸摸你的頭發嗎?”
“看,我帶了梳子來,我幫你梳頭發好不好。”
“我媽媽也有很長的頭發,爸爸最喜歡每天幫媽媽梳頭了,還說要這樣梳一輩子,以後我也每天幫你梳頭好不好,我會很小心不會弄痛你的,你讓我梳一輩子好不好?”
好,就算被弄痛了,我還是會讓你梳的,一輩子,就像人類的夫妻一樣。
答案從來沒有改變,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亦或是將來。
魚有淚溫婉的闔上雙眼,十年的時光在這一刻不再漫長的可以將記憶灰化無聲。以前種種就像前一刻發生在眼前,而現在也依舊還是十年前的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金黃色沙灘,清澈的海水,清爽的海風有著宜人的溫暖,湛藍色的魚尾反射著金色的陽光,拍打著同樣粼粼金波的海水。
一把梳子在一隻清秀的手中,將淺藍色的發絲柔和的撫平,然後又有海風輕輕的將發絲吹亂。
麵對這樣的狀況,他沒有不耐煩,她也沒有惱怒,任由著他一直梳,即便是梳的很順了,誰也不願意去終至,想要就這樣一直下去。
任由時光流逝,潮起潮落,兩人慢慢的變老,直到相約的白頭,而後安詳的離開這個世界。
那時她是他的魚無淚,那時他是她的謝羽飛,那時兩人都還年少,那時兩人都堅信著未來是可以掌握的,在兩雙互相握緊的手中。
五指穿梭在發絲間,發絲纏繞著五指,間或有細微的水珠聚集滾動,分不出是手指摩挲著發絲,還是發絲舍不得手指的離去,唯有止不盡的纏綿交纏。
濡濕的發結被謝羽飛一一打開,纏繞的發絲被細致的分開,室內的遊泳池沒有風來將發絲吹亂,謝羽飛仍是不願停止,隻因愛煞了纏綿蜜意。
此刻,分不清是魚有淚的發絲需要理,還是謝羽飛需要去理。
菜被遺忘在一邊,漸漸的失去溫度,然後變味。可是美人魚與人類之間的界限,能否也就這樣的被輕易遺忘,然後界限變得不再是界限。
既然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美人魚的存在,那麽愛徒生童話中那個能將小美人魚的魚尾變成人類雙腿的海底女巫是否也真實存在?
隻是在童話中美好的開頭,引導向的結局是淒婉悵惘的。失去了聲音的小美人魚無法告訴王子,是她救了他,更無法向王子訴說她滿腔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