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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人之為人

  溫暖的春風往往伴隨著春雨。


  江南的春雨便伴隨著奼紫嫣紅。


  濕潤溫和的氣息,伴隨著那些花草的清香一陣陣的沖入元燕的鼻翼,她看著細雨淋灑在屋頂,淋灑在林間和田野間,雨水又似乎漸漸化為煙氣,繚繞在春光里。


  江南的煙雨,的確很美。


  建康城外的三里驛名義上雖說只是驛站,但圍繞著驛站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集鎮,這個集鎮在前朝滅亡前數十年就已經形成,其中有幾口古井和一個原本用於飲馬的池子便更為古老。


  元燕這個時候沒有想什麼,她也很少有這種安靜的看風景,在風景里發獃的時候,但她感覺到疾行的馬車突然放慢了速度。


  她怔了怔,又感覺到車廂里林意的動作也變得遲緩起來。


  在接下來一剎那,當林意將車窗帘子捲起,她朝著林意望去的地方望去,她便明白了是什麼原因。


  小鎮的一處巷口有一座小石橋。


  小石橋通往鎮外的農田,農田裡有許多金黃色的菜花盛開著,顯得分外濃烈,而小石橋的另外一頭是一處窄巷的巷口,窄巷的兩側是青磚黑瓦的老房子。


  那些沒有什麼修飾的院牆上,有些她不知道名字的藤蔓生長了很多年,此時正在開花。


  那花是淡紫色的,像一個個小鈴鐺一樣熱鬧的簇擁在一起。


  在煙雨之中,這些花朵顯得鮮艷,但卻帶著那條窄巷的氣息,清幽安寧。


  石橋上站著一名女子。


  她打著一柄紙傘,穿著鵝黃色的衣衫,略施粉黛,但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可以讓人感覺到,她在走到這座石橋上之前,便是很用心的妝容過。


  元燕覺得這名女子分外的安靜美麗。


  她的美麗,就如同此時江南的煙雨。


  即便車廂里的林意沒有異樣,她也知道這名女子便是蕭淑菲。


  這幾輛馬車徹底停了下來。


  林意出了車廂。


  他看著橋上的蕭淑菲,蕭淑菲對他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然後擺了擺手。


  他也點了點頭,只是認真的看著今日的蕭淑菲。


  如此不過數個呼吸,蕭淑菲離開了石橋,緩緩消失在了她和林意的視線之中。


  「就只是如此?」


  元燕的心中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她都覺得有些缺憾,但卻又覺得,似乎本該如此,這畫面很美,這意境更美,這便夠了。


  看著那名比江南煙雨還要美麗的女子,她便明白為何林意這些年來獨獨愛她。


  從齊雲學院分離到現在,已是十餘年。


  這十餘年來,她和林意聚少分多,見面寥寥。


  即便這次林意趕回南朝,她也並未特意和林意會晤,但此時,她卻精心妝容,在林意再次離開之前,特意和林意再見一面。


  她很清楚不管修為高低,將軍只要出征,便自然很危險。


  尤其是此次,林意要面對的不是魔宗便是賀拔岳這種至為強大的存在。


  所以她和尋常的兒女一樣,精心妝容,讓自己變成最美麗的樣子,來給林意送行。


  但她很清楚最為寶貴的便是時間,所以只是這樣遙遙相望數眼。


  她就像是那條巷中的花朵,默默的為林意而綻放。


  元燕甚至有些羨慕。


  她緩緩轉過頭去,在細雨淋灑的田野間,在那些盛開著菜花的地里,她看到了一名農夫和一名農婦在乘著春雨種些東西。


  她看到兩人的衣衫雖然都已經被淋濕,但兩人卻依舊有些歡聲笑語。


  看著那名農婦時不時的幫著那名農夫擦拭一下臉上的汗水和雨水,她也覺得那副畫面很美。


  每個人都有別人不知的辛苦,也有別人羨慕不來的人生。


  ……


  在北魏的大多數地方,雨水要比南朝要少很多。


  即便在春天裡,當從南方而來的風溫暖起來時,洛陽、商丘,再往南方的邊境,很多道路上還是塵土飛揚,還是十分乾燥。


  一輛朝著南方邊境而行的馬車停了下來。


  道上塵土飛揚,天空卻很湛藍。


  道邊的一株老樹上也全是塵土,但站在這株老樹下的一個人,身上卻是纖塵不染,比這株老樹上生出的嫩芽還要潔凈無數倍。


  他看著停下來的馬車,有些意外。


  「我真的很佩服何修行。」


  他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不只是他,就連他的這兩個弟子,都始終敢於做逆天的事。」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有資格這麼說。


  因為他是賀拔岳。


  在他看來,在十餘年前,沈約毫無疑問是修行者世界的頂端,是天。


  而在這十餘年之後,他便是現在的天。


  所以這個世間最為優秀的那一批人,卻真的往往喜歡作死,就真的愛挑戰比自己更為強大的存在,就真的喜歡逆天?


  看著這輛馬車,真正的感知到內里的這人並非他所想的魔宗,而是自己不久前在南朝和北魏的邊境見過一次的陳子云之後,他便更不能理解。


  「就像當年的何修行一定要和沈約為敵一樣,現在的你們,為什麼一定也要和比你們強大的我為敵,為何不能和我合作呢?難道你們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來表明你們的態度,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聽著賀拔岳這樣的聲音,陳子云走出了馬車。


  他看著賀拔岳,說道:「人在無數年前,也是茹毛飲血,和禽獸無異,但人後來有了教化,便開始知禮義廉恥,人之所以為人,並非是因為人掌握了更強大的力量,而是因為人有了教化產生的規矩,規矩便是很多年來人和人之間交往必須知道的道理。有了道理,才產生善惡之分,才有不同看法的人形成不同的群體,人為敵為友,便是看他歸屬於什麼樣的群體,身處什麼樣的環境之中,喜愛和厭憎,也基於此。我們對你的做法感到厭惡,便自然不喜歡這個人,不喜歡你這個人,便自然和你為敵。所以不是我們喜歡逆天,不是我們喜歡錶達自己的態度尋找自己在這個人間的存在感和位置,而是你不可能改變得讓我們喜歡。」


  「那如果你將幽冥神蠶和九幽冥王劍都交給我,我或許比南朝皇帝和北魏皇帝更能治理好世間呢?」賀拔岳看著他,說道:「你不相信這種可能?」


  若這是一場佛宗的辯經或是南朝學派之中的辯論,或許基於雙方的不同觀感,真的可以辯論很久。


  但可惜的是,陳子云是最不喜歡這種辯論的人。


  敵人就是敵人。


  已經是敵人,就沒有什麼好說的。


  死去的人不能復生,要說道理,那請你也死了再去和被你殺死的人講道理。


  這就一直是劍閣的道理。


  不認同這種道理的,也不會是劍閣的人。


  所以他只是抬起了頭,不再看賀拔岳,異常簡單道:「幽冥神蠶和九幽冥王劍,不會交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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