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斗轉星移,死生何異?
星月皆明,這是註定不尋常的夜。
不尋常的夜對應不尋常的空,兩兩相合,於一張漆黑的大幕上演繹精彩絕倫的「戲法」。
大自然的戲法總和人為的不同。
前者本身就是超脫於現實的神跡,只因不容易被大多數人理解或接受,才不得不套上虛幻的外衣,至於後者,則完全相反,是用虛幻的外衣來包裝甚至偽造神跡。
那已不是簡單的順序偏差,而是複雜的本質區別。
然而兩者之間終歸還是有著些許交集,並非完全背道而馳,互不相干,至少,他們在變戲法的時候都需要旁人旁物充當觀眾,避免孤芳自賞。
芸芸眾生,觀者泛泛,明者寥寥。
縱是身為世間最為頂尖的星相師,也不敢保證每一次觀星時都能通過星辰軌跡看透與之對應的人生命理,更不必說在天人二道上臻至大徹大悟,萬事瞭然的境界。
所以即便他們可以與天博弈,可以與命相爭,可以按照自己的思維想法決定下一步棋的走向,但很多時候,他們的所作所為都難免與賭徒相近。
讓一個只在書面上了解過與星相一道有關知識的年輕人成為出類拔萃的星相師,並憑藉星相師的身份重振早在多年前就已四分五裂的星野派,在提出此等要求時,沈司南的賭徒一面幾乎就已暴露殆盡,展現無遺。
他因何敢賭不難理解,因何想賭卻實在耐人尋味。
星野派在世時雖強,培養出了成千上萬的知名星相大能,但對以沈司南為代表的一批散修而言,卻未惠澤多少,衰亡之後,同樣沒有太多的直接影響,反倒是間接起到了令他星君之名在天下間傳播速度加快的作用。
若說為了後代,道理同樣有些不通。
沈司南與李從珂商談的同時,沈星官也未閑著,在仔細觀察那跟隨李從珂由川蜀奔至隴西,縱死也無悔的帶刺薔薇。
面對陌生且漂亮的女子,沈星官主動尋找話題的本領向來不差,上至天道星相,下至人情綱常,他皆能侃侃而談,當然,他最擅長的還是在中間增添一段多是臆想而出的雪月風花。
分明是少年人的形貌,認真起來談吐卻渾然不似少年,尤其是在同樣提到星野派之時,只不過與沈司南相比,沈星官在向燕薔薇介紹星野派時明顯少了幾分針對性與目的性,多了幾分自然和隨意。
其中看似只牽扯到爺孫兩人性格以及態度的差別,實則儼然是他們理念上的一大分歧。
……
同一片夜空,不一樣的火光。
沈司南雖引發星月異象,周身卻鮮有星元縈繞,生火亦是採取最為普通的方式,沈星官則不同,約莫是因為一路背受傷的李從珂上山,體力消耗過多,登至山頂后就懶得再去四處尋找木柴,直接以星元生星火,朵朵綻放如蓮,半懸於空。
這自然也是星相師控制星元的一種手段,卻非任意一位星相師都能施展,因為這不單單對使用者的星元雄厚程度有所要求,虛無念力方面同樣有著不低的硬性標準。
換成以往,沈星官在造出星火后,早就滿意一笑,但此時此刻,他的臉色瞧上去卻帶著幾分鬱悶苦惱。
「喂,薔薇花,小爺跟你說了這麼多話,你倒是多回我幾句啊!一次兩次倒還算你矜持淡定,多了就很尷尬了好不?難不成你真對這昔年勢力遍布天下的星野派一點興趣都沒有?」
「興趣自然還是有一部分的,可誰讓本姑娘並非星相師,裡面很多術語對我而言比胡文還要晦澀難懂,更何況我身上傷勢還未完全痊癒,這種情況下你讓我怎麼接話?」
「呃……」沈星官愣了愣,旋即沖著燕薔薇微笑道:「聽不懂可以問啊,傷勢發作可以請我動用星元鎮壓,助你儘快恢復啊,別老悶著,跟二十三一樣。」
燕薔薇疑惑道:「二十三是誰?」
沈星官目光一瞥,詫異道:「那傢伙難道沒告訴你二十三這個數字對他的意義?」
「你指我家公子?」興許是在深奧難懂的話題上牽涉太久,根據沈星官的話語稍作聯想之後,燕薔薇的腦海中就漸漸清晰浮現出有關她所知李從珂的一切。那一幅幅生動畫面,若鐫刻拓印般,從過往流轉至如今,不覺間已深刻到令人揮之不去的境界。
嘴上還未多說,心底的東西就開始從眼睛里冒了出來,沈星官將燕薔薇的反應看在眼中,既好氣也好笑,當下只能反問道:「不然還能是誰?」
「噢,他倒是提過自己的生辰是正月二十三日,但卻未告訴我他的小名也喚作二十三。」沉思片刻,燕薔薇緩緩言道,儼然後知后覺。
沈星官玩味道:「如此看來,他也不是什麼都願意跟你吐露的,不得不承認啊,有時候男女間的情誼還不如兩個男人之間來得純粹直接。」
燕薔薇微笑道:「這般挑撥離間的手法可不太高明,況且就算高明,也改變不了我的心意與決定。」
沈星官不禁問道:「莫非你覺得自己能陪在他身邊一輩子?」
她突然認真地想了想,眸中異彩不斷隨周圍星光變幻,直至一襲紅衣無風而動時,沈星官終是聽到了她的回答。
「一輩子的時間太長,變數太多,即便最後我擁有那樣的能力,也未必可以獲得那樣的資格。只不過人或許不能一直陪,路卻一定要繼續走的,相較於三晉,埋藏在隴西之地的殺意與危險始終要多出太多,不可久留。」
「不可久留?」沈星官托著下巴,仔細揣摩著自燕薔薇口中說出的末尾四字,突然毫無徵兆地大笑出聲。
「你是在笑我的無能,還是在笑我的愚昧?」
「哈哈,別誤會,我之所以笑,是因為我發現你所說的和我爺爺所認為的恰恰相反。」
念及星君沈司南身上的種種神異,燕薔薇連忙追問道:「究竟哪裡恰恰相反?」
沈星官忽而止住笑聲,做出一副前所未有的認真模樣,道:「我爺爺說,相較於李晉王統轄的三晉大地,隴西才是二十三絕處逢生的關鍵地界!」
燕薔薇神色將信將疑,眼中卻率先散發出希望之光:「沈大師緣何有如此想法?莫非他早些年就在隴西境內安插了不少暗棋後手?」
沈星官道:「我爺爺有沒有在隴西留下暗棋後手,這我不清楚,但有一個勢力,必定早就盯上了隴西這塊風水寶地,欲捲土重來,再掀風雨。」
燕薔薇眼中希望之光漸滅,有些黯然道:「那與我家公子能否絕處逢生恐怕沒什麼關聯。」
沈星官哈哈一笑,習慣性地探出右手食指,欲撩撥起燕薔薇額上青絲,然而指頭還未靠近,一道奪目寒光就以雷霆之勢從他的面前閃過,毫無疑問,那是由微小尖細,殺傷力卻異常強大,不遜於名刀名劍的薔薇刺所發。
「你做什麼?」
「呃,誤會誤會,小爺雖然挺喜歡親近漂亮姑娘,但還不至於那麼輕浮,更何況你還是和二十三關係不淺的姑娘,只是我有個習慣,越是重要的事情,越喜歡賣關子,而一旦賣起關子來,我的手腳就閑不住.……哎呦,你掐我胳膊幹嘛?!」
燕薔薇上下白他幾眼,突然改用一口流利蜀腔:「神叨叨,瓜兮兮,這哪裡是啥子習慣,簡直就是怪癖!若非你也算我半個救命恩人,我手中這根薔薇刺早就打出去了,哪會是掐胳膊這麼簡單。」
嘴上說著,手上也漸漸鬆了力。
雖說自己能明顯地感覺到這招「陰毒功夫」並未蘊藏真氣,在燕薔薇鬆手過後,沈星官仍是第一時間揉了揉被掐的地方,緊接著納悶道:「不是,小爺怎麼只算半個?」
燕薔薇道:「你只替我化解了許朗的半掌,剩下的皆是由沈大師出面應對,將他擊退,當然只是半個。要是你還繼續賣關子的話,可能連半個都算不得咯。」
「忘恩負義的女人……」內心暗自嘀咕了句,實際上沈星官倒並未過多計較,反而很快故意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道:「要我不賣關子其實也不難,就怕我直接切入主題,你又是似懂非懂,一頭霧水啊!」
燕薔薇隨口道:「總不會又扯到什麼玄妙星相吧。」
沈星官拍手道:「誒,說對了,非但與星相有關,而且還涉及到深厚的因果氣運牽連。先前我與你提到過星野派,怎麼樣,還有沒有印象?」
「星野派?你說的那個要在隴西境內捲土重來,再掀風雨的勢力就是星野派?!」
「很驚訝么?」
一番察言觀色之下,分明已能間接感覺到燕薔薇內心的強烈震動,沈星官卻還是故意問道,此等脾性,與沈司南確有幾分相似。
「星野派,四方四靈各設七宿,一曰青龍,掌東方,二曰朱雀,掌南方,三曰白虎,掌西方,四曰玄武,掌北方,角、亢、氐、房、心、尾、箕、井、鬼、柳、星、張、翼、軫、奎、婁、胃、昴、畢、觜、參、斗、牛、女、虛、危、室、壁,分以名之,合即二十八宿,二十八脈。其建於南北朝,興於隋末唐初,貞觀、開元年間先後達到頂峰,衰於黃巢起義之前,究其因乃內憂外患接踵而至使然……這些,我有沒有記錯?」
「沒有。」沈星官乾脆道。
「若將四方二十八脈整合,由一能者統御,縱勢已衰,星野派亦非江湖勢力能敵,蠻橫武力能破。奈何歷史不容假想,過去不容更改,星野派內亂之禍更勝外患,根基動搖時四方之主仍在勾心鬥角,門下星相師同樣各懷鬼胎,欲借亂世之幾向天下分一杯羹,終成難聚散沙,無論英雄草莽,皆以妖邪術士之名共逐!亡者難計,傷者眾多,怨氣衝天,一連七日,夜空必現凶煞之星,光呈血紅之色,貫穿天地。這些也是你告訴我的,可有記錯之處?」
「沒有。」沈星官的回應依舊快速直接。
至此,燕薔薇終於直言道:「覆亡之景如此慘烈,聽時便如歷歷在目,而今你卻說星野派的殘餘力量欲在隴西復興,並與我家公子絕境逢生有關,這教人如何信服?」
「嗯,目前的確找不出什麼實例能讓人信服,所以有關你的疑慮,小爺我只有一句古話可以作為回應。」
「什麼話?」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斗轉星移,死生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