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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鬼王氣

  骨血枯竭之快,雲丹書還不及費心理解,凌微與歩雁秋就挪步至他身旁,縱然他有心遮掩,也再不得時機。


  「雲師兄,你的右手.……」


  「無須這麼大驚小怪,廢不掉的。」


  歩雁秋察覺不對,驚異出聲,心中對此尚有許多憂慮的雲丹書反倒故作鎮定起來,但顯然未能起到安定兩女心思的作用。


  「五指如枯木,手背不見血管經絡,手心掌紋漸隱!如此嚴重的傷勢,師兄,這到底怎麼回事?」


  體內調運真氣之際,雲丹書左手食指點向凌微眉心,輕輕一觸:「小丫頭觀察力愈發仔細了,有些長進,等師兄右手恢復如初,必讓你看看完整的手相。」


  凌微將雲丹書食指握住,緩緩放下,動作輕柔,接著聲音卻是急切:「消骨化血,若無稀奇靈藥相輔,恢復如初談何容易?」


  雲丹書道:「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因符所傷,也該因符而治,醫者的手段固然高明,然而對我們這些符者而言,未必那麼有用。」


  一旁的歩雁秋好似領悟,驟然問道:「雲師兄莫不是在先前的試探中被自己的本命符給反噬了?」


  「算你猜對一半,確是反噬,但非我的本命符所為。」


  說話間,雲丹書變形右手再度縮回袖中,剎那間竟似長蛇入洞。


  朝夏魯奇離去方向望去一眼,歩雁秋道:「與那劍客關係大嗎?」


  「大得很。」


  歩雁秋很是意外:「那你還將他放走?」


  雲丹書道:「不放走還請他到金凰樓里大吃一頓嗎?興許他有足夠大的胃口,我卻沒有足夠多的錢財。」


  「無故生事,無故了事,我越來越看不懂你了,雲師兄。」


  「看不懂就和凌微一樣站在身後慢慢看,不要一時興起繞到前頭就好。」


  被點名的凌微豎起耳朵,雙環髮髻有些鬆動,「師兄話裡有話?」


  雲丹書和煦一笑,彷彿已盡數忘卻了右手扭曲變形以及骨血漸枯的怪異疼痛,道:「是弦外有音。」


  「光有好弦,而無好手,怎麼行?」


  聽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少年的口音,與之相伴的卻是獨屬於中年長者的特殊腳步,七分沉穩,三分沉重。


  來人穿著亦像道袍,寬鬆有餘,一路走來似清風拂柳,但上面繡的圖案並非花草樹木或日月星辰,更非什麼奇珍異獸,乃是四個毫無美感可言的奇怪龜殼,胸前存一,背後存一,剩下兩圖附於雙袖,分置左右。


  「林卜,你什麼時候來的?」


  雲丹書聞聲側頭看去,瞧見林卜身影之後,眼神之中夾雜的利芒如流星閃,轉瞬即逝。


  「自你與那劍客初交手時便來了,原本還打算暗中用符籙做些手腳,讓你可以盡情施展,又不至於招來旁人注意,未曾想雲師弟心思縝密,早有打算,先用起了幻道符。更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幻界破滅后,你竟然受了真傷,且比那劍客只重不輕。」


  聽到「雲師弟」三字時,雲丹書面色已有些不悅,只是未將那些陰鬱直接發泄出來,而當林卜提到他的傷勢后,他終究控制不住心緒起伏,怒道:「試符如試棋,豈能盡在掌握?再者,那人非等閑之輩,一時失手於他,有何丟臉?」


  林卜咦了一聲,道:「我也沒說丟臉啊!師弟你怕是誤會了。」


  雲丹書重重哼氣:「少玩字眼上的功夫,你沒明說,不代表我聽不見。正如你叫我師弟時,我從不作任何口頭回應,但你卻可以知曉我的態度。」


  林卜道:「原來如此,說來說去,你始終是對我年紀比你小,在符山宗的輩分卻比你高耿耿於懷,心結未開。」


  雲丹書道:「此僅為其一。」


  林卜疑惑道:「還有其二其三?」


  雲丹書冷笑:「以後你自會知道,現在畢竟是非常時期,不能因為個人間的不和誤了符山宗的大計,凌師妹,歩師妹,你們說是嗎?」


  有心調解卻不好貿然插嘴的兩女連忙點頭。


  林卜雙手負於背後,亦是一笑:「不因小事誤大計,這才像我認識的你。既然要顧全大局,那就都別站在這了,又沒熱鬧可看。」


  「很快就會有的,並且是你預想不到的大熱鬧。你若不信,咱倆可以打個賭。」


  「打賭?」


  林卜其實對此有些興緻,但約莫是想起了家師教誨,沒有立即應下,搖頭道:「這可是個陋習。」


  雲丹書似早料到了他這般說辭,緩緩道:「賭錢是陋習不假,賭其他的就未必。」


  林卜於是問道:「雲師弟想賭什麼?」


  雲丹書厲聲道:「賭得說輕也輕,說重也重,一個名稱。」


  左手自背後取下,置於小腹位置,林卜思索一番,有些意會:「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反過來稱你為師兄吧。」


  雲丹書當即點頭,無丁點拐彎抹角。


  林卜似笑非笑:「其實以你的實力,稱你一聲師兄,也不吃虧,但關鍵是這不合符山宗的規矩。」


  雲丹書道:「規矩都是人定的,每逢前後交替之時,必有一番新景,你不可能不明白。時機未至,我可以退一步,我若賭贏,人前你無需叫我師兄,卻也不能再稱我為師弟。」


  林卜興緻有所減退:「本身就是個不好界定勝負的賭約,就算贏了,對我又好像沒什麼好處,我為何要參加?」


  雲丹書不緊不慢:「你若贏了,我就將摘下現有本命符的烙印,交你研究,自己重新煉製,這樣的好處,夠嗎?」


  此言一出,不單林卜有些心驚,一旁的凌微與歩雁秋也紛紛愕然。


  「雲師兄你瘋了?!摘下烙印,等於自毀本命符,重新煉製耗費更多精力不說,對你修為境界的提升也是有害無益,一個稱呼而已,值嗎?」


  雲丹書不答,但他看向林卜的眼神足以說明他的心意,已決,無變。


  正是這個既短暫又漫長的瞬間,林卜在雲丹書的身上隱約感受到了一位符山宗前輩的氣息,稀薄,可卻深刻。


  至此,先前尚抱著半遊戲心態的林卜不得不認真起來,深吸一氣,道:「我想知道,怎樣算你勝,怎樣算我勝。」


  「三日之內,若有奇異星相現世,自天水秦州入,引劍氣,召龍息,勝萬千符籙鎮壓之勢,便算我贏,反之,你贏。」


  林卜面露詫異之色:「你確定只是天水秦州,而非整個隴西?」


  雲丹書自通道:「說整個隴西的話,我贏面更大,不過這點便宜嘛,我不稀罕。」


  凌微忽而拽起雲丹書衣角,低聲道:「師兄,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你這麼託大,搞不好要被蟬咬,甚至翻船的!」


  雲丹書輕笑:「翻不了的,充其量顛簸幾下。你有這份閑心,不如關心你林師兄輸了將如何收場。」


  林卜道:「勝敗兵家事不期,無論輸贏,我都有收場之法,不勞丹書你費心。既然對符山宗的大計無甚影響,你又有這份心思,這賭約我可以接下了,但在這之前,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儘管問。」


  「那劍客究竟是何來歷?」


  「呃……」


  爽利不過一時,接著又是許久沉默。


  林卜不乏耐心,卻也不願空耗,道:「縱是猜測,也可盡說。」


  雲丹書終於開口,卻非回答,而是反問:「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隸而時儺,以索室驅疫。這是對誰的形容?」


  林卜未及多想,脫口而出:「方相氏。」


  雲丹書道:「不錯,方相氏逐疫驅鬼,為上古神祗。幻界破滅之前,我試的最後一符,未借他們的勢,可承了他們的意,稱方相符並不為過。然而這一符命中那劍客后,竟沒有對他的精神造成一點實質損傷。」


  這時歩雁秋道:「方相氏逐疫驅鬼,方相符的效用想來相差無幾。那劍客是人非鬼,又無疫病,傷不到他的精神,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認為,直到他悄然間對我的右掌種下了消骨化血的手段.……我才猛然發現他的身體里存在著類似鬼王氣的東西。」


  「鬼王氣?此話當真?!」


  雲丹書看向林卜:「你既問我,就要信我。鬼王氣的稀奇程度,我比你清楚,憑空捏造它,對我沒有好處。」


  林卜道:「並非不信,只是當今天下,能運用鬼王氣的人屈指可數,先前我雖是在別處遠觀,可也瞧清楚了那劍客的相貌,沒有易容喬裝的痕迹,怎麼看都不像是那幾人的後代,實在離奇。」


  「將鬼王氣運用至大成境界的人,還能算是人嗎?」


  驀地,林卜神情變幻,額前汗珠滾落,似彷彿被雲丹書一語點醒。


  「的確,脫離了人的範疇,自有想象不到的非人手段。賭約勝負未分,你貌似已多了一分做我師兄的潛質。」


  「你怎麼不問我為何要將身懷鬼王氣的人放走?」


  「線放得遠,才能釣起大魚,這道理我懂,不必問。但話說回來,鬼王氣未現的時候,你是怎麼察覺到他的異樣,果斷出手試探的?總不會真是一時興起吧。」


  「無鬼王氣,也有江湖意,將你我位置調換,你出手的時間不會比我晚。」


  話音稍落,兩人相視一笑。


  罕見「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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