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渴望新生活(上)
有了這個插曲,回鄉的路上,周霏霏跟姐姐更加親近了。成長期的少女,本就願意有夥伴相陪,周小曼現在充當了這個夥伴的角色。
車上開了冷氣,溫度適宜。周小曼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你挨著我睡吧。開車回去得有兩個小時呢。」
周霏霏先前哭累了,此刻的確精神萎頓。她掩口打了個小小的呵欠,靠在周小曼懷裡,沉沉地睡著了。周小曼從自己包里拿了件長袖披在睡著的人身上。周文忠可是打算讓她在鄉間住滿一個暑假的,自然行李不缺。
等車子進了港鎮,再轉入周家村,已經接近中午。
周霏霏覺得姐姐幫了自己這麼多,還救了自己,她要講義氣。爸爸剛說麻煩爺爺奶奶,姐姐還得在這邊打擾兩個月時,她就大聲強調:「爸爸,姐姐跟我們一起回去吧。她還要查資料寫作業呢。這邊沒有電腦啊。」
結果周家金孫周留根立刻打蛇隨棍上:「大伯,你給小曼在這邊也買台電腦吧。現在村裡也能牽網線。絕對耽誤不了小曼學習。」
這回就連姜黎都神色淡淡的。
周小曼差點兒笑出來。
不愧是周家的傳根,傳承了周家的根源。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前兩年他們就借著她不習慣鄉下茅廁,讓周文忠給老家裝了抽水馬桶。看來她還真是萬金油,周家想從周文忠身上吸血,拿她作伐子就好。周文忠一直耿耿於懷為她花了多少錢,可那些錢可有多少落到了她身上?
鳳凰男想給家裡輸血,直接說。一個老大爺兒們,拿她一個小姑娘當借口,別說臉了,連皮都不要了吧!
周文忠面上幾乎要保持不住風度了。他微微垂了下眼瞼,平靜地宣布:「單位要分內部房了。一個平方八百塊,我還得找地方籌錢去。」
周老太一聽分房,立刻喜上眉梢:「有大房子啦,那敢情好。你那小房子就給傳根吧,明年傳根就得上城裡讀書去了,哪能沒地方住呢。」
周小曼憋笑憋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周老太還真是老封君當久了,在姜黎面前都膽兒肥了。也是,誰讓周霏霏是女孩呢,再是公主,也是人家的人。
周文忠臉色大變,溫文爾雅的模樣都端不起來了。他近乎於咬牙切齒一般:「那房子是公房,買了新房,所里得收回去老房子的。」
周老太不以為然:「那還買什麼房子。你就兩個丫頭,又不要娶老婆生孩子的。有那錢糟蹋,不如在縣城給傳根買一套。這要是在縣裡頭沒房子,人家好點兒的姑娘都不稀罕嫁的。」
周小曼安撫地輕拍周霏霏的背,心裡頭簡直要笑翻了。
周老太看不上她生母是真的,但同樣從骨子裡看不起姜黎。
當年她媽懷著她時,去城裡鬧了一回。姜黎以人格受了侮辱為由,去英國留學了兩年才回來。這兩年的時間,足以讓她在周文忠心中當一輩子的白月光。但到了眼睛毒辣的周老太這兒,一個女人,能跟有夫之婦扯上關係,那還想讓周老太高看,那就是痴人說夢。
況且這人連兒子都沒生!
頭些年,周老太還怕家境優渥的姜黎會甩手走人,影響了兒子的前程。但現在孩子都這麼大了,看著再年輕,姜黎一個要四十的女人了,還能翻天不成。
周老太深覺得,自己現在很有資本在這個媳婦面前,擺上一回婆母的威風。
周文忠恨不得能挖一個地洞鑽進去。他不能恨父母兄弟,只能將怒火的根源安排在大女兒身上。要不是送她回鄉,他的嬌妻跟幼女,何至於受這種磋磨。
一直跟隱形人一樣默不作聲的周老頭突然咳嗽了一聲,和顏悅色地轉移了話題:「都快上桌吃飯吧。你媽一早就盼著你們來了。文誠為了抓雞,還被雞爪子給撓了一下。」
場上的氣氛緩和了下來,周霏霏示意姐姐彎腰,跟她咬耳朵:「也就是爺爺好些。」
周小曼摸摸她的腦袋,笑而不語。等她再大點兒,姜黎大概就會叮囑她,最該提防的人就是周老頭。躲在後面裝老好人,最噁心!他要真是心善,為什麼會縱容著一切發生。
周老太回廚房端了回砂鍋雞湯上桌,立刻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笑得滿臉褶子開出花。她熱情洋溢地給周霏霏挾雞腿:「囡囡啊,這是奶奶養的雞,一天飼料都沒餵過,正宗的草雞。」
另一個雞腿已經被二叔周文誠的老婆麻利地挾給了兒子。
周小曼垂眼斂笑。這張餐桌上,別說肉了,連湯都輪不到她喝。
周文誠在飯桌上跟周老頭一唱一和,唾沫橫飛地吹噓港鎮初中今年中考的輝煌。嘖嘖,好幾個縣中呢,還有個孩子考到了全市第三,那就是探花郎啊。
「大哥,就是你高中同學,老許家的二姑娘。都說鄉下學校不行,我看啊,還是要看人。今年那個高考狀元不就是省北哪個鎮上中學的嘛。」
周小曼看端坐的跟個菩薩一樣的姜黎,心下哂然。姜黎從上桌起就基本上沒動筷子。估摸著,除了因為周老太為了表達對大兒子一家的歡迎,菜蔬的油水過分足不合姜黎口味外,那飛濺的唾沫星子也夠讓她倒胃口的吧。
周家人奇怪的自卑自傲心理也是如出一轍。每逢姜黎母女回鄉,他們就會挖空心思大夸特誇一回鄉間的人傑地靈,總而言之一句話,你們城裡人可不能小瞧了我們。周小曼上輩子接觸了不少農村出身的同事,也沒見誰像周家人這麼神經質的。
這回,周文誠就一個勁兒地追問姜黎,非得從她口中聽到對那位「全市第三」的姑娘的肯定。周小曼瞥了眼父親,發現對方也是面色緋紅,那份激動簡直壓抑不住。
這個可憐的男人,終其一生都在想方設法獲得妻子跟岳家的肯定。
姜黎微笑著點點頭,就勢放下了筷子,低聲細語:「嗯,我知道。今天中考的第一名是我同事的孩子,第二名是我父親朋友的孫子。這兩個孩子,也都說這小姑娘厲害,不容易。」
周小曼看著周家人訕訕的面色,差點兒沒笑出來。這些人是抖m嗎?哪回他們能從姜黎那裡討到便宜,還非得一次又一次找削。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有客人登門。周小曼看到那張探頭探腦的臉,就一陣不舒服。這人她認識,她該喊一聲堂姑。跟著她的少女高周小曼一屆,本來應該算表姐的,周家人一直讓她喊堂姐。周小曼壓根連這個人都不想看見。
這位黃佳小姐不要臉的程度與周傳根相比,也不遑多讓。
每逢周小曼回鄉下,她必然要摸上門,把周小曼的行李翻個遍,好看的衣服要試穿,合眼的東西要試用。試著試著就成了她的了。明明她倆身材不同,周小曼的不少衣服她壓根就穿不上。這人愣是拽回家掛著看,都賊不走空。
但凡周小曼反抗或者告狀,大人們必定會指責她小氣。姐姐借你件衣服穿一下又怎樣了。都是親戚,還這麼斤斤計較。
周文忠從來不會替她說一句話,只會每次給她添置新衣時嫌棄她穿衣服費,花錢多。
黃佳中專畢業后又考了成人自考,跟周小曼同一年拿到了本科學歷。當時姜黎手上有個推薦去銀行的名額,她說周小曼學校太差,是個本二,不能推薦。周小曼正自責成績不好呢,回頭姜黎就把黃佳給推薦進去了。
姜黎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不資源最優化。周小曼混得好,對她半點兒好處也沒有。黃佳得了這份工作,老家就沒有半個人能說姜黎不是。她可是連周文忠大伯家的外孫女都幫。周小曼混不好,純粹是爛泥糊不上牆,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人家的心血呢。
周小曼對周文忠夫妻最恨的就是這一點,明明她在最苛刻的環境下成長,可他們偏生要顯得她佔了多少便宜一樣。她得到成績,全是靠蔭庇;她混得不好,純屬扶不起的阿斗。
堂姑笑吟吟地捧著梨瓜進屋,熱情的快讓房頂上的吊扇都招架不住了。她用甜膩的能招來蒼蠅的聲音宣布,她一聽說大哥跟嫂子回來了,趕緊帶著佳佳過來了。
「梨瓜是自家地裡頭採的,我嬸嬸跟歪歪都說甜。特意囑咐我,一定要給囡囡留幾個嘗嘗鮮。」
黃佳笑嘻嘻地擠到了周霏霏邊上,一面表達對小堂妹的思念之情,一面眼睛在周小曼身上梭巡。她沒看上衣服,瞥到腕子上的表時,就笑著要求試戴一下。她今年要去縣城上學了,正缺一塊表。
周小曼沒動。
周文忠面上掛不住,正準備沉著臉要求她脫下手錶,周霏霏搶先一步開了腔:「堂姐,你中考都不戴手錶嗎?」
堂姑連忙打圓場:「哎喲,我們哪裡比得上城裡人啊。我們佳佳考試用的還是我的手錶。」
周霏霏小臉浮上了困惑的神色,自言自語一般:「這麼窮?可我聽二叔說現在鄉下不缺錢啊。」
周家人面上漲得通紅。姜黎輕聲喚了女兒,拉她過去擦嘴擦手,擺明了置身事外。
這些開銷,周文忠都會記在周小曼頭上。所以他始終覺得虧欠了小女兒。
堂姑乾笑了兩聲,朝周小曼擠出親切和藹的模樣:「小曼這是要在爺爺奶奶家過暑假了吧。剛好,你佳佳姐中考完了,可以過來給你補課。」
周霏霏滿心不高興,直接嗆聲過去:「堂姐中考多少分啊?都開補習班啦!我姐今天就回去,明年就要中考了,哪有時間耽擱。」
姜黎從來不當著人的面下女兒的臉。她雖然不悅周霏霏的自作主張,卻又為女兒的落落大方而驕傲。跟小她五歲的妹妹一比,周小曼簡直就是只縮頭耷腦的鵪鶉。
周文忠心頭一陣煩躁,他覺得大女兒實在太無能了,簡直連小女兒的一半都比不上。
周小曼乖巧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語,心頭一陣冷笑。同樣的話,要是從她嘴裡出來,勢必就是狂妄無知眼高於頂看不起人。她為什麼要開口,她讓有話語權的人說出她想說的話就好。
黃佳卻惦記上周小曼的這塊表了。倒不是這表有多好。她眼睛尖的很,看得出來這表比不上周霏霏的。但後者的東西她只有看著流流口水的份兒,前者的東西,她向來都是挑三揀四,還沒有到不了手的道理。
她臉上堆出笑來:「我哪裡能給人補課。是我們學校組織的啦,像教數學的李老師,教英語的金老師,教物理的陳老師,我同學許多,就是中考全市第三的那個,三個省一等獎全是他們帶出來的。好多其他鎮的人都過來補課呢。」
周文忠微微眨了下眼,心頭湧出一陣激動。讓周小曼留下補課,到時候再順理成章地在港鎮讀完初三,這就更加契合他當年的讀書環境了。他的成功是因為他天資聰穎且刻苦上進。他不需要拋棄現有的一切從頭開始親自論證。他的女兒能代替他證明這一點。
「吃過飯我去看一下吧,要是還行,小曼就過去補課。」周文忠一句話給這事兒定了性。
其實他依然有些不滿意。他當年可沒人給他掏錢補習,幫他開小灶的老師都是愛惜他的人才。這個大女兒,生活環境跟學習條件,還是太優渥了。
周小曼急得差點兒跳起來。她一點兒也不稀罕什麼名師,她需要的是轉學,離開那個她一看到名字就毛骨悚然的學校。這個暑假至關緊要,她必須得討好到姜教授夫妻,由他們出面幫她聯繫新學校。
她想跟著去港鎮初中,她要攪黃了這件事。一定有辦法的,她關於上輩子的記憶里,這個時候她壓根沒有在鄉下過暑假。不知為何,她發了好大的火,好像還威脅要自殺,得以順利地留在了城裡。
這回不能這樣。因為她威脅自殺的事情,姜教授夫妻對她愈發冷淡了。後來幾乎就不再管她的事。他們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一定不能得罪這二老。她不能讓他們留下她好逸惡勞愛慕虛榮,所以不願意回鄉的印象。
她要想辦法說服周文忠,她必須得回城去。
然而周文忠剛把車子開出來,周留根和黃佳就迫不及待地上了車。他們表示要去鎮上逛逛。這個大伯出手最大方,每趟回來帶他們上街,起碼有十塊二十塊的零花錢。
如此一來,後座就只能再坐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