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安全感
一直到下午兩點鐘的訓練鈴聲敲響的時候,周小曼才腫著一雙眼睛,換好了訓練服,出現在體操館裡頭。
大家看著她雙眼紅腫的模樣,都沒出聲。昨天,她們也是同樣雙眼紅腫的狀態。最後林琳收拾完東西,跟大家道別的時候,好幾個人都抱著她,不讓她走。
還是薛教練發的話,說要耽誤車子了,大家才戀戀不捨的鬆開了林琳。
薛教練看到眼皮都腫起來的周小曼,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去壓腿吧。好幾天沒訓練了,我怕你的身體都僵硬了。」
周小曼點點頭。她心裡憋著口氣,她要好好訓練,好好比賽。她要把林琳被迫放棄的那一部分也替她爭回來。
等到下午訓練結束的時候,薛教練微微皺著眉頭,教訓周小曼:「你也太著急了。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功夫練得這麼狠,容易傷到自己。聽我的話。慢慢來,我們不急。」
周小曼點點頭,卻不吱聲。她也說不出來她在著急什麼,可是她的心頭燒著一團火,逼著她沒辦法停下來。她害怕時間的流逝,她害怕他終究不能抓住生命中出現的美好的一切。
晚上的夜課原本是服裝設計。因為藝術學院的老師有事,課程臨時取消了。
薛教練笑呵呵地放小姑娘們去休息,也不給她們加夜訓了。橡皮筋綳久了,還要斷呢。不歇息,孩子們也吃不消。
丁凝招呼周小曼一塊兒去她們寢室打牌:「你別成天看書做題了。你看書我就瘮得慌,你要積极參与組織生活!」
周小曼搖搖頭謝絕了:「我這幾天吃東西都沒注意。今天在路上藥店稱了一回體重,簡直人間悲劇。我怕明天早上過秤,要超標,我還是去跑圈吧。」
丁凝樂得不行,這事兒往常基本上都是發生在她身上,難得有倒過來的時候。她趴著她的肩膀笑得猥瑣:「嘿嘿,你也有今天了,我讓你在家吃胡吃海喝的。」
周小曼心如亂麻,還要強作歡顏:「嗯,是啊,管不住嘴,這就準備邁開腿了。怎麼辦呢?誰讓我媽做的菜那麼好吃呢。」
然後炫耀黨就被趕走了。這個壞人,專門刺激常年對美食垂涎欲滴,卻只能守著一堆零食不敢吃的如花少女們。
周小曼笑嘻嘻地跟隊友們告別了。等到她獨自一人的時候,昏黃的路燈下。她的臉上就沒有了任何笑容。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沒有辦法停下來,所以她選擇了奔跑。跑起來的話說不定,即使於事無補,好歹也能鍛煉體能。
體院的操場上面,不少人正在給自己加訓。每一個渴望成功的人,都在不聲不吭地努力著。他們綻放出絢爛的榮光時,人人都讚歎他們的輝煌。那一朵朵希望之花的背後,需要多少汗水與血淚去澆灌。
周小曼不聲不吭地加入了夜訓的隊伍當中。
跑道附近樹影摩挲,昏黃的路燈下,大片的陰影投落在少女的面孔上。她的臉色也一併晦暗不明起來。
孟超從中午周小曼一回來,就看到她了。可惜的是,周小曼似乎沒看見他,直接從籃球少年身邊穿過去了。
少年有點兒委屈。他就是想問問周小曼身體好了沒有。他原本還想溜出去,到周小曼家裡探病來著。結果教練愣是逼著他們集訓,還把他的手機給收了,理由是影響訓練狀態。
這幾天的功夫,孟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他一到休息的時候,就去藝體隊附近轉悠,搞得薛教練恨不得抄起拖把直接將他打出門去了。丁凝也是一見他就翻白眼,不知道,周小曼在家養病呢。不曉得,她也沒有打電話到隊里來啊。
籃球少年只好每天望眼欲穿地盯著大門口。
周小曼面無表情地在跑道上奔跑著,那些凌亂的線條又出現在她的腦海中。可惜的是,它們這一次沒有乖乖地結成一套完整的動作,而是金蛇狂舞一般,讓她眼花繚亂。線條舞動得太快太耀眼,她忍不住頭暈目眩,想要嘔吐。
少女步子停的太快太突然,因為慣性,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她驀然想起上輩子被電動三輪車撞到,直接膝蓋跪在地上的事,只覺得眼前一黑。
然而這一次,她沒有感覺到膝蓋傳來的劇痛,她的身體被人抱住了。對方的力氣太大,箍得她肋骨生疼。
孟超嚇得不輕,他一直偷偷跟在周小曼身後,就這麼看著女孩直直往前面栽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瞬間加速度的,居然愣是搶在她倒下之前把人又給拽回來了。
他連拖帶抱,把人挪到跑道邊上的長椅休息。長椅邊有白玉蘭造型的路燈,在蒼白的燈光下,他才看到她的滿臉淚痕。
孟超這下子真是嚇懵了。他手足無措地想看看周小曼究竟傷到了哪裡,又不敢碰她的身體。
「把頭轉過去,不許看我。」她的聲音也是嘶啞的。
可憐的籃球少年立刻慫了,乖乖轉過了腦袋,百爪撓心,卻不敢回頭,生怕會惹惱了周小曼。
周小曼坐在長椅上,肆無忌憚地掉著眼淚,不時發出抽泣聲。她很難過,非常難過的那種難過。她抓不住,無論她怎樣努力,都抓不住。
失去的帶操成套,已經成了她的夢魘,不懷好意地暗示著她什麼。
她甚至希冀自己從未想起過這套帶操成套,如此一來的話,她也不至於這般焦灼痛苦。
過了足足有一刻鐘的功夫,籃球少年小心翼翼地開了口:「那個,我能轉過頭了沒?」
周小曼不吱聲,少年不敢輕舉妄動。
又過了十分鐘,孟超再度忍不住,特別委屈地冒出了一句:「你感冒才好呢。」
周小曼還是沒有反應。這回少年的膽子倒是包了回天,他自作主張地轉過臉去,發現女孩臉上還是淚水漣漣。
孟超沒有隨身帶紙巾的習慣,他急得不行,在口袋裡摸了半天,就摸出了一包芒果乾。這是他晚上在食堂買的,沒有加過防腐劑的那種。隊醫說芒果乾對咳嗽有好處。
周小曼對遞到她面前的芒果乾視而不見,孟超小心翼翼地勸她:「你吃點兒東西吧,你感冒才剛好呢。」
可惜的是,女孩一點兒也不領情,還相當冷漠地冒出了一句:「沒好,好不了了。」
孟超一下子跳了起來,難得在周小曼面前大了嗓門。他氣憤得脫下自己的外套往人家姑娘身上裹,簡直是氣急敗壞了:「你身體沒好還這麼吹冷風啊。你也太不像話了。」
這話一出,徹底激怒了周小曼。她煩躁地將身上的衣服扒下來,往孟超懷裡一丟,拔腿就走:「關你什麼事,多管閑事!」
孟超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在後面直嚷嚷:「哎,你趕緊回去喝薑糖水啊,真的會感冒的。」
周小曼頭也不回,壓根不理睬他。她真是快要爆炸了,她整個人都處於崩潰的臨界點。她真怕自己一怒之下,會直接暴揍孟超一頓。他什麼都不知道,就只會教訓她。
可惜的是,籃球少年有著一顆執著的心。周小曼不理她,他也沒退縮,而是跟上去,又強行將外套裹在她身上:「你不開心可以罵我,但是不能拿自己的身體撒氣啊。」
周小曼氣得想要打人。打籃球的男孩子手勁大的驚人,他不撒手,周小曼就掙脫不開。兩人正拉拉扯扯的時候,被巡邏的保衛隊逮了個正著。
保安大叔一見男生抓著人家小姑娘不放,小姑娘的眼睛都哭腫了。這還得了,孟超立刻被揪著衣服帶到了保衛處,周小曼同學也作為重要人證與當事人被一併請去調查。
對於體育學院來講,這些現役運動員的管理問題一直都是老大難。你不能把他們當成一般學生對待,然而他們普遍年紀又不大,而且長期訓練比賽,與社會脫節,也無法以社會人的標準去對待。
保安將人帶到保衛處,就打電話找教練了。這些孩子,也就是教練能管得住。怕這臭小子趁這機會欺負威脅人家小姑娘,保安大叔還特別體貼地將周小曼安排在另一個小房間里。大叔安慰她:「你別怕,等他教練來了,好好給他一頓教訓就好。」
孟超無辜死了,他什麼壞事也沒做啊,怎麼著就被打上了壞人的標籤。
大叔橫著眉毛瞪著眼,對孟超沒個好臉色。最皮的就是這幫打球的小子,以前足球基地沒建起來的時候,足球隊的那幫混小子也是頭疼。現在走了足球隊,來了籃球隊,都是一群不安生的傢伙。
「你別以為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就欺負人家小姑娘。我告訴你,等你教練來了,非得好好治治你不可!」
孟超眼睛一直往隔壁房間里瞥,連忙表示自己沒有打任何歪主意:「那個,師傅,您能給裡面那姑娘倒杯熱水嗎?要是有生薑的話,加兩片更好。她感冒還沒好。」
大叔一聽更加來氣了,簡直要拍案而起。人家小姑娘還生著病呢,你個臭小子還趁機欺負人。
雖然生氣,大叔還是去隔壁開水房打熱水去了。為了防止孟超使壞,他把裡外兩道門都鎖了。等他人一走,孟超就敲裡面的房門:「周小曼,你怎麼樣了?」
裡面傳出的聲音怒氣沖沖的:「不許叫我周小曼,我不叫這個名字。」
孟超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得順著問了句:「那你叫什麼名字啊?」
女孩似乎非常焦躁,聲音里有壓抑不住的怒氣:「關你什麼事兒!」
籃球少年的犟勁兒上來了,他趴著門板喊:「怎麼不關我的事兒啊,你都這麼難受了。」
一下子,裡面又傳出了哭聲。孟超急得抓耳撓腮:「哎,你別光哭啊,你告訴我,誰欺負你了,我給你揍他去。」
周小曼抽抽噎噎地訴說著委屈:「找不到了,我的成套丟了,我怎麼也找不到了。他們還都說我不對,我恨死了,我難受死了。我體諒別人,誰體諒我啊!」
孟超連忙表忠心:「我體諒,我體諒,那個,你別哭了啊,你臉都要皴了。」
周小曼大吼:「皴了也跟你沒關係,醜八怪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就是看我好看,才圍著我轉悠的嗎!」
孟超氣得不行:「你冤枉我,好看的小姑娘多了去,我圍著誰轉悠了啊!」
薛教練跟林醫生還沒走到保衛處門口,就聽到了少年這一嗓子。兩人面面相覷,趕緊往前緊走幾步。沒想到,等她們到門口的時候,聽到已經是周小曼的哭聲:「我都快難受死了,我難受得要命。你們都怪我,誰也不管我的感受。我討厭死你們了。」
孟超蹲在門板邊上哄著裡頭的人:「沒有的事兒,我們都關心你來著。」
周小曼一邊哭一邊駁斥:「你少騙人了。你們都是有目的的,教練要我出成績,你就是看我長得好。我要是個大胖子醜八怪,你還會理我?算了吧,別當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門兒清,我要是不美不好一無所有,根本就不會有任何人管我。」
薛教練突然間開了口:「你媽媽呢?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你媽媽會不會要你。」
周小曼哭著喊了一聲「媽媽」。她想要媽媽,可是她還是什麼都不能跟媽媽說。她不想讓媽媽擔心,她只想讓媽媽為她驕傲。
林醫生微微蹙眉,低聲問薛教練:「這孩子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我看她的情緒不太對。」感覺就跟一件瓷器,從裡面出現了裂紋,外面再刷多少層釉色也沒有用。
薛教練也皺眉。明明那天還好好的啊,怎麼才離開三天功夫,孩子就又不對勁了。
孟超原本應該在薛教練面前噤若寒蟬的,可這時候卻像是見到了大救星。他結結巴巴地解釋,周小曼的情況好像不太好。晚上跑圈的時候,就看見她一直哭,怎麼問她,她都不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薛教練這時候也沒心思再管這臭小子怎麼有黏上來了,只焦急地看著林醫生:「這孩子該怎麼辦?」
林醫生搖搖頭:「你先別著急,一會兒我帶小曼上我那兒去坐坐。」
這是個身上籠著層層霧氣的女孩。林醫生總覺得,她真正的人生經歷,要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也複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