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風打不敗陽光
周小曼卻覺得冤枉極了,她真的沒有忽悠大家啊。她就是靠著腦袋裡的想象,完成了她的動作。只要那個模擬的過程完成了,她的身體自然而然的就get到了那個點了。真正做起來不用她刻意去控制什麼,身體有記憶會自己完成。
旁人覺得不可思議,林醫生卻認為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就是一個默默地學習的過程。都說身心合一,心的境界達到了,身體的境界自然也就能夠跟上。
丁凝覺得她們說話太玄了,直接癟嘴表示嫌棄,自己跑開去玩了。
薛教練想到那些留在省隊的孩子,忍不住微笑起來。不管她們最終能夠在藝術體操上達到什麼樣的成就,只要藝術體操曾經給她們帶來過快樂與滿足。她們的青春,就不曾白費。
體操館里,歡呼聲不斷,不時有人大聲叫好。
與裡面的沸反盈天相比,外面的世界一片靜謐。十一月份的江省,晚上氣溫已經接近了零度。加上地處江南,潮濕之氣加重了寒意。
陸教練陪著安東尼婭在體操館附近散步。她年輕時俄語還是國內的外語主力軍之一,加上藝術體操基本上是前蘇聯國家的天下。陸教練的俄語水平相當不錯,起碼跟安東尼婭溝通沒什麼障礙。
安東尼婭來中國,原先的任務就是單純地為中國隊編排兩套成套動作,都是集體項目,一個是五帶,另一個是三圈兩球。她在中國已經呆了兩個月,這項工作基本上也已經完成了。但是國家隊又開出了優渥的工作條件,希望她能夠擔任顧問的職位,幫助中國隊在世界術體操舞台上更進一步。
身材高大的中年女人,沉默地聽著國家隊的主教練跟她介紹情況。陸教練指著裡面的隊員介紹,這個姑娘是這次全國賽的亞軍,個人情況還不錯。那邊的小姑娘,拿過全國少年組的冠軍,很有靈氣。
安東尼婭卻將目光落在了場地的另一邊。那裡有個瘦條條的小姑娘正在做哥薩克蹲轉。她明白了旁邊孩子歡呼的原因了。因為這個身材單薄的孩子,能夠一口氣完成哥薩克蹲轉六圈,而且質量相當高。這在國際賽場上,能夠這樣高質量完成的選手,也不超過十人。
陸教練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著介紹道:「這是周小曼。今年才開始正式參加比賽,全國賽拿到了第三名。上個禮拜,在埃松的世界中學生藝術體操錦標賽上,她還打敗了保加利亞隊的貝拉,拿到了冠軍。」
她心中不是不自豪的。她們也有好苗子,就是少了調理出來的條件。
安東尼婭沒有做聲。她靜靜地站在體操館門口的陰影中,看著那個皮膚白的彷彿會發光的女孩,一次又一次的做著哥薩克蹲轉。她的心中翻起了波瀾,因為這個孩子可以一次比一次完成得更加出色。等到她最後停下來的那一次,她完成得水平,甚至可以作為標準的教學錄像了。
周小曼微微喘著氣,然後得意地朝薛教練跟林醫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看,我說我能做到。」
薛教練壓抑住自己的驚訝。她現在有個瘋狂的想法,她想試一試,周小曼的極限究竟在哪裡。
安東尼婭最終還是沒有走進體操館,而是要求陸教練將這些孩子參加的大型比賽錄像拿過來給她看一下。
陸教練有點兒尷尬,因為藝術體操在國內的普及程度不高,不少比賽視頻還是體操迷自己錄製的,畫面清晰度欠佳,也不穩定。
安東尼婭表示沒關係,她就是看看這些孩子的賽場表現而已。
陸教練沒能從安東尼婭的反應中看出她的個人喜好,略有些失望。其實一開始,國家隊並沒有召喚周小曼來集訓。
就跟林丹丹得到的內部消息一樣,她們短期內的主攻方向是集體項目。因為這個項目在國際賽場上,相形之下,還容易出成績一些。
個人項目的龐清跟她的隊友們雖然拿到了亞運會的個團賽冠軍,龐清也手捧個人全能冠軍跟三個單項的冠軍;可是在世界賽場上,就是亞洲藝體第一人龐清,最好的成績也就是剛剛擠進前十。在奧運會拿獎牌的目標前,權衡利弊下,主攻集體項目,成了貌似最穩妥的選擇。
然而陸教練的內心深處,卻是不願意的。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如果以犧牲個人項目來成全集體項目,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雞飛蛋打。
她想給中國藝術體操界多保留幾個好苗子。外國專家看了中國隊的情況,即使嘴上溢美之詞不斷,但是也會流露出真實的想法。
中國隊跟世界一流強隊的差距在於:運動員身體動作基本功不過關,系統性訓練不到位,成套編排藝術性不夠,動作完成度不行,藝術表現力差,後備優秀選手不足,藝體普及度太差,國際影響力低,國際裁判席位少。
其實這些,陸教練心中都有數。然而這些現狀卻又不是她跟幾個同事就能扭轉過來的。現實條件擺在這裡,她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為這些好苗子創造條件。
所以,在這次確定集訓名單時,陸教練堅持把周小曼也給叫上了。她給領導的理由是,國外選手參加各類大賽的機會多,咱們國家在這方面弱一些。周小曼好歹是跟保加利亞隊的貝拉同場競技的選手。
陸教練暗地裡希望安東尼婭能夠對周小曼產生興趣。這是個小天才,沒有教練不希望看到天才的。教練的夢想,只能由這些天賦異稟的孩子去實現。
薛教練正興緻勃勃地計劃著,明天就去找工作人員借DVD。她要讓周小曼好好看看世界一流高手的比賽錄像,讓她試著看,她能不能想象出來怎樣完成那些動作。
然而到了第二天,還沒有等薛教練借到機子,周小曼還在體操館做熱身運動的時候,那位身形高大的外籍教練已經將周小曼叫到了邊上。陸教練陪著她,翻譯了這位顧問的要求:「你再做一遍哥薩克蹲轉。」
陸教練心裡頭也奇怪,她本以為安東尼婭會要求周小曼做其他高難度動作,諸如無幫助的高舉腿轉體之類的。沒想到,她竟然還要求繼續看這小姑娘的哥薩克蹲轉。
周小曼有點兒茫然地看著教練,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她還是乖乖的,按照教練的要求做完了哥薩克蹲轉。穩穩噹噹的六圈下來后,安東尼婭的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變化,但她心裡頭的震驚,卻是難以言喻的。
比起昨晚她以為已經是教學錄像範本的動作完成,這一回,這個女孩子的哥薩克蹲轉又比前面更精準,更穩定了。
安東尼婭之所以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因為昨晚,她連夜看了周小曼的比賽錄像后,驚訝地發現,這個女孩子迄今為止總共也只參加過三次比賽:一次省內的比賽,一次全國的比賽,另外一次就是世界中學生藝術體操錦標賽了。在安東尼婭看來,這三項比賽的規格都相當低,可以說完全入不了她的眼。
但是,這個細條條的小姑娘的表現,卻是三級跳。
每一次比賽,她都往前面進了一大步。甚至在一次比賽的過程中,從初賽到決賽,她的表現都大不相同。
安東尼婭不明白,這個女孩子到底是怎麼會跟獲得了通關秘籍一般,一路向前沖。
抱著這樣的疑惑,這位在世界藝術體操舞台上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教練,今天又要求周小曼再做一次哥薩克蹲轉。她應該覺得不可思議的,但卻又清楚地意識到,女孩的表現她應該能夠猜得到。
比起昨天。她又進步了。
安東尼婭的視線,落在周小曼的臉上。這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即使在美人頻出的藝術體操界,她她的美也不容忽視。
少女一雙清澈的眼眸,迎上了外籍教練探究的視線。此時的她,已經沒有了哥薩克蹲轉時的霸氣,相反的,露出了點兒嬌柔的羞赧。
這是一個表現力非常強的選手。
周小曼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這位有著灰色眼珠的顧問,究竟會不會幫她編排新的成套動作。她的表現,應該能夠滿足這位顧問的要求吧。只要她編排出了新的成套動作,周小曼自信肯定能夠做到的。
安東尼婭點點頭,誇獎了一句「做的不錯」。就在陸教練以為她會進一步跟周小曼交流的時候,這位國家隊重金聘請的外籍教練竟然直接舉步離開了,往其他的隊員方向走去。
周小曼心頭湧起一陣失落。安東尼婭並非只青睞於她,她的哥薩克蹲轉大約讓這位教練驚艷了一回,但也僅僅是這樣而已。
除了周小曼以外,孫岩甚至還有林丹丹,都被要求做了幾個阿提丟之類的動作。她甚至搞不清楚,這位教練究竟是不是在為集體項目的編排做準備。
薛教練上前安慰周小曼:「你不用想太多,你的表現非常的棒。今天晚上你就先歇一歇了,咱們好好看一看世界大賽的比賽錄像。既然後面要出國比賽,你起碼得知道人家達到了什麼水平。」
周小曼有些赧然,薛教練總是對她信心十足。可是到了集訓隊以後,她卻隱隱有種感覺,一切不會那麼簡單。
她甚至能夠感受到,她和薛教練還有林醫生,是被這個已經成型的集體,所排斥的。訓練的時候,也一直是她們三人在一起。除了孫岩會從另外一個體操館里過來,跟她打招呼、說話說說話以外,完全沒有任何人會理睬她們。
讓周小曼驚訝的是,不僅是薛教練,就連林醫生似乎都對這些視而不見。她們沒有採取任何措施去改善這種情況,並且要求周小曼不要在意,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日常訓練中去。
薛教練是真的無所謂。她現在的重心全部放在周小曼身上。這個孩子是天生為藝術體操而生的。每一次,她都這樣說。可是每一次,她都比前一次感受更深刻。她不能耽擱這個天賦異稟的弟子,她一定得讓周小曼儘快在世界大賽舞台上,閃亮登場。
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林丹丹等人從周小曼身邊經過。袁蓉鼻孔出氣,似笑非笑道:「白高興了吧。你可真夠會出風頭的。」
周小曼看著這個言辭尖刻的女孩子有點兒感慨。她現在甚至能夠理解賈寶玉的難過了,珍珠成了死魚眼珠。明明最初她們一起備戰世界中學生體操錦標賽的時候,即使關係生疏,但也不到如此撕破臉的地步。
她甚至對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憐憫。
周小曼沒有理會袁蓉的嘲笑,只默默地吃著自己的午餐。
也許以後,隨著她站的位置越高,經歷的事情越多,這樣的人也會越來越多。不是說高處不勝寒,而是站的高了,接觸的人也就多了,被認識的機會也大了。
用林醫生的話來講,按照概率學的理論來說,十個人當中有一個人討厭你,是十分之一的比例;一百個人當中有十個人討厭你,還是十分之一的比例。
如果你將目光全部集中在多出來的九個人身上,而忽略了另外新增的九十個對你心懷好感的人,那麼就太可惜了。
九個人難不成要來的比九十個人有分量?
風再囂張,也打不敗陽光。
昨天晚上,她結束夜訓后回寢室。林醫生就堅持過來找她聊天。她們說了很多事,古今中外各種名人軼事。
林醫生還談到了林肯,那位在職期間,廢除了黑人奴隸制的偉大總統,其實明顯患有抑鬱症。他也在孜孜不倦地同抑鬱症做著搏鬥。為了獲得來自外界的認同感,他還將報紙上對他的讚美報道剪下來,整理成小冊子,隨身攜帶。每當情緒低落,感覺難受的時候,他就拿出來看一下,感受來自外界的支持。
周小曼聽得津津有味。她知道梵高等人患有心理疾病,但倒是不清楚,林肯也有抑鬱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