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仁慈的人
馮小滿看著照片里的周霏霏,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她的印象中,周霏霏始終是神采飛揚的。她從小在優越的環境中成長。不管姜黎的人品如何,她起碼從表面上,將周霏霏教養成標準的白富美模樣。可是現在,那個眼睛眼神獃滯,渾身髒兮兮,頭髮都打結的少女,哪裡能夠看出來半點兒當年神氣活現的樣子。
攥稿人以沉痛的口吻,想象著周文忠如果知道了此事,該有多麼悲慟。妻子留下來的唯一的骨血,居然遭受這樣的虐待。為人父親,他該是怎樣的悲痛欲絕。
馮小滿冷笑,周文忠會悲傷難過?算了吧。用腦子想一想也知道,黃佳她媽是個多麼能屈能伸的現實主義者。之所以能夠肆無忌憚的虐待周霏霏,除了因為後者是個傻子,沒有辦法自保以外,還有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她從周文忠的言行舉止中,得到了暗示。明白即使她對這孩子不上心,也不會怎樣。
周文忠為人卑鄙陰險,卻偏偏極其偽善。他是不會親自對周霏霏下手的,這有違他自詡高貴的靈魂。可是,如果想讓他心甘情願地繼續供養周霏霏,估計也是不可能的。無怨無悔地養個野種,也傷害了他高貴的自尊。於是找個人折磨周霏霏,他假裝不知情,就成了最好的選擇。誰讓他是忙於科研工作的科技人才呢。
馮小滿搖搖頭,她都不知道該怎樣評價這樣一個人了。他從來不愛任何人,連自己都不愛。他愛的是那縹緲虛無的高貴。當姜黎對他而言是高貴的代名詞時,她的出軌他也能視而不見。當她不能再為他帶來「娶了別人都娶不到的大戶人家小姐」的優越感之後,她自然就該死了。
他的自尊受到了侮辱,已經沒辦法再報復到那個女人身上。那麼折磨女人留下來的孩子,就成了最穩妥的方法。
上輩子的受害人是周小曼,這輩子則變成了周霏霏。
孫喆忙完了自己的事,過來問馮小滿要不要吃水果。他都忘了,還有車厘子呢。他見這丫頭有點兒發獃,抬眼看到報紙上的新聞,忍不住就想「艹」,這世道啊!
攝影師嘆了口氣,拍了拍馮小滿的肩膀,安慰道:「算了吧,這種事,你管不了。我估計,鬧成這樣,她外公外婆應該會出面,要回撫養權吧。」
馮小滿非常冷靜地想到了實際問題。姜教授夫妻即使開口要撫養權,也沒有那麼容易。一來他們年事已高,黎教授現在還是中風狀態。撫養一位痴獃女童,對這兩個老人而言,是一件負擔極重的事。二來虐待她的人是保姆,又不是周文忠本人。即使事情徹底鬧大了,最多也就是保姆被辭退。保姆還可以非常委屈,因為痴獃病人的確難以照顧。周文忠說到底不過失察而已。
那種父母親自上陣,差點將孩子打死的事情發生了以後,父母受到的懲罰也不過是接受批評教育,被勒令改正。就連孩子被活活打死了,也最多是坐個幾年牢而已。
周文忠哪裡需要承擔任何懲罰呢。
兩人看到這條新聞,都覺得有些不好受。一個孩子,是那樣的羸弱,他(她)根本沒有能力去抵抗,來自外界的傷害,尤其是施害者還是自己的親人的情況下。
等馮小滿回學校上課,她才知道,周霏霏被虐打的事情,已經掀起了不小的風波。無論如何,這個女孩子現在的狀況,都很可憐。這樣像個傻子一樣的生活,真是太慘了。還不如在那場煤氣中毒事件中死去。
馮小滿現在覺得,周文忠應該不會讓周霏霏真沒命了。因為折磨這個相貌酷似姜黎的女孩,對他來說,應該能獲得莫大的精神成就。他可是在姜黎的精神壓迫下,過了這麼多年。現在,他事業有成了,他整個人都膨脹了。他非常享受壓迫著姜黎的感覺。
這個人,就是個神經病變態。
有人向馮小滿打聽,周霏霏的那位堂姑是不是瘋了?她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一個小孩?
馮小滿搖搖頭表示:「我不知道。以前那人對周霏霏跟姜黎,嗯,都是相當捧著的。我真想不到她會膽大包天到這程度。她也不怕大人回來發現了,這樣肆無忌憚的。萬一大人有事,突然間折回呢。這不是正好被抓了個現行嗎?」
先前打聽的同學的面色,都古怪了起來。他們不蠢,會自己思考,那位保姆,真的能夠徹底的瞞住周文忠嗎?周霏霏的慘狀,可是連上門進行人口普查的民警,都一眼看出了不對勁。周文忠既然如此疼愛這個女兒。難道會一無所察?
大家彼此間交換著眼神,也許那個傳聞是真的。周霏霏並不是周文忠的女兒。他是吃了啞巴虧,又不好說出來丟了面子,索性背地裡下死手摺磨這個孩子。這樣一看,他在姜黎死的時候哭成那樣,可真夠虛偽的。
眾人還想跟馮小滿繼續這個話題,然而馮小滿似乎毫無興趣,已經埋頭寫練習冊了。
石凱不滿地將這些同學驅逐走。真煩人,一個個一點兒眼力勁兒都沒有。很明顯,馮小滿對她那位父親以及後母一家的事情,毫無興趣。這些人怎麼還追著馮小滿沒完沒了啊。她后媽跟繼妹的死活,跟她有什麼關係!當年那一家三口管過她是死是活嗎?
劉興從隔壁班跑過來,借下一門課的美術書,他忘帶了。
看到石凱趕人,他就壞笑著,拉著石凱到邊上調侃:「喲,你小子,這是要當護花使者啊。」
石凱一本正經道:「怎麼啦?我就是煩這些人,沒事兒找事兒,打擾馮小滿。人家正經事情多著呢,哪有功夫跟這些人胡攪蠻纏。」
劉興摸了摸嘴巴,探究地看石凱,意味深長道:「馮小滿可是越飛越高哦,我看你這護花使者,能當到什麼時候。」
石凱不悅地從他手中抽回美術書:「你滾蛋吧,老子書不借給你了。」
劉興趕緊求饒:「行,凱爺,您說的是!您老人家就是那宇宙第一護花使者,被您護著的花自然得嬌艷的綻放,來,美術書給我。」
可是不知道他的話又哪裡觸到了石凱的逆鱗,少年傲慢地來了句:「不借了。」
劉興跳腳:「你個臭小子,不帶這麼沒有哥兒們義氣。沒書的話,美術老太會罵死我的。快點兒快點兒,把書拿來。」
兩人抓著一本書扯住不放。
陳硯青也過來找馮小滿借書。她嘆了口氣道:「真沒想到,周霏霏會過得這麼慘。」
馮小滿從桌肚裡翻出美術書,遞給她,附和道:「是啊。」
周霏霏以後,可能還會過得更慘。
除非她那位生父出面,幫助姜教授夫妻爭取到撫養權。可是那位荀安既然能夠毫不留情的,對著姜黎下毒手。那麼這個私生女,他又能有多少感情呢?想要孩子的話,多少人排著隊要給他生呢。
馮小滿可是清楚地記得,上輩子周霏霏被凌辱之後,荀安為著一個升遷的機會,就無視了這件事的發生。她甚至覺得,如果沒有這件事,也許周霏霏,也不至於走到上輩子那條路上去。
被侮辱被損害的弱小者,在權勢的面前,又有幾個人能夠「不識時務」?
馮小滿早就過了天真的年紀。她甚至可以想象的到,上輩子的周霏霏如果選擇了反抗,結果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她長長地噓出了一口氣,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她還要好好上課,好好訓練,她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馮小滿自覺此事跟自己沒什麼關係。可沒想到第二天,當地一家媒體過來採訪她這位藝術體操新星的時候,問了沒兩個關於比賽訓練的問題后,突然話鋒一轉,說起了周霏霏被保姆虐待的事情。
「這件事你是否知情?你有沒有去看過你的妹妹啊?」
馮小滿一時間有些怔忪,不明白記者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那位三十歲上下的記者,眼睛一直盯著馮小滿的神色,繼續追問道:「姐姐拿了這麼高的榮譽,成了體操明星;妹妹卻遭受這樣的不幸。不知道你對此有什麼想法。」
馮小滿面上呈現出茫然的表情:「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在世錦賽上拿到奧運會入場券跟周霏霏被保姆虐待之間,存在什麼邏輯關係呢?是我獲得成績導致了她被虐待,還是她遭受虐待,我才能拿到名次?我能夠取得一點兒成績,歸功於國家與教練對我的培養。周霏霏遭到虐待,難道不是保姆的責任嗎?」
採訪就在校園中進行,利用了他們班的活動課時間。童樂跟石凱在不遠處站著,聞聲,石凱立刻嚷嚷起來:「這記者有毛病吧?這跟馮小滿有什麼關係?」
童樂冷笑:「怎麼就沒有關係了。姐姐過得好,妹妹過得不如意,在有些腦子是擺設的人眼裡,這姐姐天生就錯了,應該把自己的一切給她。」
石凱翻白眼:「腦子有坑吧?這什麼邏輯!」
更讓石凱少年邏輯碎裂的問題還在後面。記者追問馮小滿:「你有沒有考慮過,讓你的母親來照顧你妹妹?」
馮小滿這下子簡直要笑了,她露出困惑不已的表情:「可是她有爸爸,也有外公外婆。保姆還是她的堂姑呢!我媽跟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啊!」
記者滿臉苦口婆心狀:「上一輩的恩恩怨怨不應該延續到下一輩。周霏霏畢竟是你的妹妹。你現在諸事順暢,更加應該對妹妹多一份憐憫心。你看,你父親照顧一個女孩子畢竟不方便。找保姆的話,又怕識人不明。外公外婆年紀大了,外婆身體又不好。這個時候,你難道不應該站出來替大人們分憂嗎?妹妹那麼可憐,你怎麼忍心呢?」
馮小滿像看個智障一樣的看著這位神奇的記者。難道她的臉上貼了「聖母傻缺」的標籤,不僅光芒萬丈,還要理所當然地去禍害她媽?
在記者滿懷期待的眼神注視下,馮小滿笑了,聲音也揚高了:「對,我一個小輩是不應該對長輩的事情指手畫腳。可我知道,當年我母親是被逼著挺著大肚子拿到的離婚證書!當年我的母親懷胎十月,在田裡插秧。我為什麼叫馮小滿?因為我是小滿當天,在田埂上出生的。我媽媽產後大出血,差點兒沒命!那個時候,誰來可憐我無辜的母親?你問我有什麼感想,我告訴你,我最大的感想就是別上趕著當小三,免得罪孽報應到孩子身上!」
記者滿臉不快,卻還在勸說:「怨懟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你應該心懷慈悲,對弱者充滿了同情心。」
馮小滿笑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我相信您一定是位仁慈柔和的人,所以您還是將周霏霏接回家去照顧吧。」
記者依然沒有放棄,還神奇地搬出來馮美麗做說辭:「馮小滿同學,我覺得你有點兒自私。你看,你常年在外訓練比賽,媽媽多孤單啊。如果能有周霏霏承歡膝下,她想必會深感安慰。」
石凱跟童樂完全忍不住了,從鏡頭外面沖了過來,對著那女記者大喊:「你神經病嗎?你要是喜歡養你老公的私生女,你自己養去好了。別拉著全世界陪你發瘋,腦子有病。馮小滿,我們走!哪家的傻逼記者,就這智商,也能當記者?」
馮小滿則是在想,荀安已經狗急跳牆到這地步,居然用這麼弱智的招數來安排他的私生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