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四合院
馮小滿不想去。她實在太忙了,沒有精力去錄節目。從莫斯科到京中,一來一回加上綵排表演,起碼得花上四五天的功夫。回頭她還得重新調整時差跟狀態,再次進入訓練備戰。馮小滿不樂意。況且搞不好又要有應酬,被人勸吃勸喝。要是碰上不講理的,又是大寫的尷尬。
她現在全副精神都放在了球操的成套上面。她已經不滿足於她的黑天鵝球操了,不是它不夠好,而是在她徹底征服裁判之前,它已經被看膩了。人人都要新鮮的元素,沒有人願意看一套操看上好幾年的。
馮小滿希望自己所有的成套動作,都能夠排進世界前三的水平。唯獨這樣,她才能強化在裁判心目中世界一流高手的形象,她才有機會在重大賽事中拿到個人全能賽的前三。
可是應該如何突破呢?馮小滿找不到靈感。她不得不承認,她是迷戀黑天鵝的,她喜歡黑天鵝身上一切不美好的地方。那意味著對自己的寬容與諒解。
馮小滿在宿舍與體操館之間,不停地穿梭。她拚命地翻著母親幫她整理的藝術體操成套知識的資料,希冀可以獲得更多的靈感。她將編鐘的音樂聽了一遍又一遍,然後將那本腿法圖譜不停地看了又看,可是它們並沒有能夠給她提供更多的啟示。
她躺在床上打滾,鬱悶到完全說不出話來。煩死了煩死了,她還真是烏鴉嘴,剛開口說了靈感轉瞬即逝,靈感就傲嬌地不來找她聊天喝茶了。
赫主任再三考慮后,又打了電話給馮小滿。電視台的歌唱晚會,她得去。因為這是國內目前影響力最大的歌唱類節目。
「你想想看,你上去露個臉,能省下我們舉辦多少次表演賽的功夫嗎?」赫主任扒著小本子給馮小滿算賬,舉辦一次表演賽要花多少錢。這可都是老百姓的錢,納稅人的錢,所有的錢必須得花到刀刃上。
馮小滿囧得無以復加。現在赫主任成天最愛說的就是,培養你們一位運動員,國家要花多少錢。送你們到莫斯科訓練,又要花多少外匯。馮小滿委屈,這能怪她么。誰讓藝術體操比賽的獎金少呢。總共就那麼多比賽,獎金少,服裝編排配樂舞蹈訓練乃至營養師的配備,那都是燒錢的祖宗,入不敷出也不是她的過錯啊。
話雖然這麼講,但赫主任扒著小本子跟她算賬的時候,馮小滿只有乖乖認慫的份兒。要論及鐵公雞算賬的本事,馮小滿這個上下兩輩子都挺愁錢從哪裡來的人都不是赫主任的對手。她在赫主任的絮絮叨叨中登上了歸國的飛機。
其實赫主任原本還考慮過讓馮小滿坐國際列車,不過介於一來一回單話在路上的時間就得整整半個月,這段時間裡,他們給莫斯科藝術體操隊的訓練費又不可能不收。在反覆計算了開銷比例之後,赫主任總算同意她坐飛機了。
馮小滿把這事兒跟丁凝一說,兩人同時鄙視赫主任的周扒皮作風。這是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刮油,虧老先生下得了手。
丁凝嫌棄道:「走吧走吧,說不定他走了,咱們還能換一個大方點兒的領導呢。你瞧他那摳門的勁兒。」
於是馮小滿就為了參加一場報酬還不夠支付機票錢的演唱會,從莫斯科折騰回了國內。孫喆剛好人在京中給長輩過生日,順勢去機場接了她。
她囧囧有神地聽著孫喆跟她念叨:「別不識好歹了。知道能上這節目,宣傳效果能有多好嗎?多少歌手不收錢都願意擠破腦袋往裡頭去。上一回,再出去走穴,演出費都能翻幾番。」
馮小滿哭喪著臉:「可我以後沒走穴的機會啊?國家隊又不給我錄歌來著,我出去走穴掙錢都沒戲。」
孫喆琢磨了半天:「要不,你以後就保持住你的帶操。等你退役了,你就四處走穴去,跳一場帶操收個三五萬的,也是發家致富新門路。」
馮小滿哈哈大笑,忍不住傷感起來:「真等我退役了,我哪裡還能跳的動啊。」不知道底細的人看了她的成套動作,還以為就跟隨便一支舞一樣簡單。其中巨大的體力消耗,足以讓龐清這種級別的頂尖運動員趴在地上好好喘上幾口氣,才能緩過來跟人說話。
孫喆開著車子送馮小滿去體大的體操館,平常國家隊就在這邊訓練。
車子經過一片四合院的時候,馮小滿忍不住又開始念叨:「孫哥,你買個四合院唄。你看,你要是在京中開工作室的話,有四合院多方便啊。現成的年代氣息撲面而來,連外出取景的錢都省了。」
孫喆翻白眼:「說的跟買白菜一樣,你當四合院便宜啊!現在一般的四合院一平方米也得萬把塊錢以上。你剛才看到的那一棟,五百萬。」
馮小滿又想跪了。真是的,上輩子她就該好好記下彩票中獎號碼。中一次五百萬也行,扣除稅金還得有四百萬呢。她什麼也不幹,直接買四合院去。
孫喆來了談興,教訓她:「你就是愛想當然。你以為四合院好買啊,產權複雜著呢。跟你說吧,一半以上的四合院產權所有人在五個人以上,還有的四合院產權人能有二三十個。買一棟四合院不亞於搞一次拆遷談判,你覺得這事兒簡單?」
馮小滿默默了。很多時候不是大家缺少敏銳的眼光,而是現實總是制約著人。不用想,現在能有能力買四合院的人基本也是非富即貴。真是多的越多,少的越少。
她白開重生的金手指了。
孫喆把她送到體大,就開車走了。馮小滿完成了歸隊的手續,然後才能再從隊里出發,去參加節目綵排。赫主任看著比藝體世界盃決賽那會兒又瘦了些。據說是因為前段時間的藝術體操表演賽給累的。
馮小滿放下行李,就去體操館裡頭找丁凝她們去了。現在明後年的比賽項目基本上已經定下來了,集體項目是五帶跟三圈兩棒,安東尼婭教練要給她們編新成套,來參加下面的比賽。丁凝她們都在苦練基本功。因為安東尼婭教練要給她們加難度係數,這是下面周期的趨勢。集體項目組的選手也得有著不遜色於個人項目選手的身體難度。
陳教練看馮小滿過來了,知道這群丫頭們的心思都攏不住了,看看時間要吃午飯了,索性放她們休息十分鐘。
正被小隊員掐著秒錶練腰功的丁凝送下來就抱著馮小滿喊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她可算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了。
陳教練冷笑:「那我算什麼啊?」
丁凝馬屁拍得無比順暢:「您就是那如來佛祖,猴子精也逃不脫你的掌心。」
馮小滿被丁凝逗得直樂。
李珊珊拿了電解質飲料過來請馮小滿喝,感慨道:「赫主任真是摳門兒,他應該帶我們去現場觀摩比賽的。多好的學習機會啊。小滿,你的棒操真是太帥了。」
馮小滿直接抱著李珊珊大叫知音,她最愛的就是她的棒操。結果大家都不可勁兒地誇棒操,搞得她都要替墨魂委屈了。
丁凝在邊上戳她的心窩子:「那是因為你表現得不夠好,沒有展現出精髓來,所以你白瞎了人家棒操。」
龐清跟孫岩她們在小館裡頭練習,此時陸教練也放她們出來了。孫岩聽了丁凝的話就調侃起來:「喲,要不,我們丁帥給演練一遍。」
丁凝立刻表示:「你們餓不餓啊,我們吃飯去吧。」
旁邊的人都轟然笑出聲。馮小滿轉著腦袋找錢苗苗:「苗苗人呢?這回她得跟我回去了。阿芙羅拉教練都問了,她不能耽擱了訓練。」
龐清笑道:「薛教練在給她開小灶呢,一會兒得出來了。這回該跟你出去了。再表演賽下去,我都怕這孩子吃不消了。」
馮小滿只在隊里待了一個中午,匆匆忙忙跟姐妹們吃了頓午飯,就坐上了赫主任的專車,出發去大劇院參加節目排練。她一到現場就覺得不行,因為壓根就沒地方給她做基本功訓練。
她找了導演說情況,導演居然還來了句:「就是讓你表演一下,又不是真比賽,這還熱什麼身啊!」
馮小滿搖了搖頭:「對不起,沒有藝術體操運動員能夠直接上場給你來成套動作的。不做好熱身準備,受了傷,後果我承擔不起。」
現場導演不悅地瞪眼:「你這個運動員怎麼回事?我接待過這麼多大牌,港台巨星都有,還沒有你要求這麼多的呢!」
馮小滿立刻不高興了。她非常反感這種自己貼標籤,自覺不如港澳台同胞的語氣。她抿了抿嘴巴,拒絕就這麼直接上台表演成套。
陪著馮小滿過來的赫主任總算寒暄一圈回頭了,聞言也皺眉:「你在開玩笑吧!你們這樣敷衍,我們運動員受傷了,這後果誰承擔?」
後來還是節目的總導演過來打招呼,把馮小滿的節目排在後面,給她開了舞蹈練功房,才把這事兒給定下了。
馮小滿一邊做著基本功,一邊跟赫主任抱怨:「主任啊,不是我愛給你找事兒。你看吧,就今天這事兒,傳出去肯定是我架子大要求多,什麼巨星都沒我事兒事兒的。」
赫主任皺眉頭:「行了吧你,就你話多!好好表現,晚上別丟醜。這可真是全國觀眾都看著呢。說句不好聽的話,奧運會的收視率都未必有它高。我圖個什麼啊,還不是指望著就是我走了,你們也能有點兒名氣作保障。」
馮小滿原本以為自己會脫口而出,您老人家趁早另謀高就去吧。結果沒想到赫主任這麼一說,她還是會心酸難過。她吸溜了一下鼻子:「墊子,您得去看著體操墊。他們未必懂,別體操墊都沒有,真以為咱們只要有地毯就好。」
赫主任眼睛瞪得老大,但還是甘為孺子牛,為運動員服務去了。
馮小滿自己抻筋,扶著練功架做芭蕾基本功。她正準備下腰,舞蹈房的門就被推開了。闖進來的人趕緊道歉:「對,對不起,我以為這邊是衛生間來著。」
她一轉頭,來人就笑了:「小滿,你怎麼也回來了?」
馮小滿頗為驚訝地看著孟超:「這問題得我問你,你怎麼跑回來了?你放假了?」
孟超一邊給馮小滿搭手幫她做下腰時的保護,一邊解釋:「青年隊有一次選拔,我教練的意思是想讓我也試一試,起碼先過來混個臉熟。剛好他們要上台表演花式籃球,我就被叫過來了。」
馮小滿頭倒立著,說話不方便,只拿一雙眼睛眨一眨,示意她知道了。
孟超沒膽子這時候還問她到這裡來做什麼,只能乖乖地等她下腰結束了,再搭手幫她起身。這時候赫主任也回來了。他見到孟超就皺起了眉頭,不比奧古斯汀的老外臉,在赫主任眼中全是一個樣兒。這個打籃球的小子,還是在赫主任心中有印象的。
馮小滿立刻解釋:「他是籃球隊的,問我衛生間怎麼走。」
赫主任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孟超,指指外頭:「走反方向了,往那邊去。」
孟超趕緊道謝,溜走了。
赫主任仔仔細細看了馮小滿好幾眼,從鼻孔裡頭出了氣,最後倒是沒再說什麼。
一直到晚上演出結束后,孟超才找到機會過來找馮小滿說話:「你這次在京中留幾天啊,要比賽嗎?哪天比賽?」
馮小滿暗自嫌棄這邊的地毯太硬了,虧得只要表演一套帶操,否則腳肯定受不了。她對孟超搖了搖頭:「不留,明天下午的飛機,還得回去訓練。」
孟超亮晶晶的眼睛立刻暗淡下來了。他本來還想著跟馮小滿好好說說話呢,他已經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沒見過他了。少年不死心:「那你明天上午有安排不?沒有的話,我們出去逛逛吧。我這還是頭一回到京中來。」
馮小滿樂了:「赴京趕考來著啦。」
她想了想,點頭道:「那咱們明天就去老城區逛一逛吧。」說不定看看老建築,能夠激發出她更多的靈感。要是實在不行,球操就還不大動,想辦法增加難度係數吧。實在不行,每一個轉體都努力再增加一周,刷足了難度分。
這天晚上,兩人都沒休息好。
孟超是在激動。他真是難得有跟馮小滿獨處的機會。縱然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不清楚他們將來的人生究竟要通往哪個方向。對於籃球少年而言,能夠多在馮小滿身邊待會兒,就是件極其幸福的事情。不為什麼,就是看到她想到她,都會高興。
激動的少年徹夜未眠。
馮小滿一方面是倒時差混亂中,另一方面則是愁自己的球操成套跟繩操成套。沒有靈感對一位藝術家而言,真是要命啊!她在床上輾轉反側,遲遲不能安眠。聽著丁凝那幸福的鼾聲,她簡直就要嫉妒了。哼!沒肝沒肺的人就是比較容易有好睡眠。
第二天一早,馮小滿面色不佳地爬起了床。丁凝難得發揮了一把隊友愛,勸她:「要不,你今天上午就別訓練了,在宿舍睡一覺。等午飯後,直接去機場吧。」
馮小滿搖了搖頭,拽著自己的頭髮苦惱不已:「靈感啊!我的靈感離家出走了,我得把它找回來。」
丁凝立刻毒舌:「你確定靈感是你家的,不是你從別家拐來的,人家現在自己找回家去了。」
馮小滿作勢要咬她。
兩人打鬧了一會兒,馮小滿總算有點兒精神了。她吃了早飯,自己溜達出體大,在距離校門口不遠處的快餐店門口跟孟超接了頭。
孟超原本有一肚子話想跟馮小滿說,結果又犯了見到人就說不出話的老毛病,只能傻乎乎地跟著她往前走。
馮小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她漫無目的地逛著。她渴望能夠與看到的建築進行交流,或者說她渴望那種超時空的精神溝通。萬物皆有靈,既然字帖與編鐘都有靈,沒理由建築裡頭不藏著魂兒。可是她又有點兒害怕,因為這樣的溝通無異於是常人眼裡的發瘋。
字帖跟武術圖譜還有編鐘音樂可以在她熟悉的宿舍裡頭欣賞,但是建築她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搬到屋子裡去的。她只能遠遠地看,她需要身邊有一個熟悉的,卻不會打擾到她的人。
馮小滿轉過頭看孟超,老實交代自己動機不純:「今天,我大概不會跟你說什麼話。我可能會一直不停地走,一直不停地看。你不要跟我講話,不然會打亂我的思緒的。」
孟超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不過在他看來,馮小滿一直都是個跟旁人不一樣的女孩。她做什麼,他都覺得理所當然。少年點點頭,認真道:「那你要是沒看到車子的話,我就直接拽你的胳膊了。」
馮小滿也點頭:「嗯,那就辛苦你了。還有,你幫我看著點兒時間,我得十二點之前返回體大。下午兩點半的飛機,不能耽擱了時間。」
兩人就沿著馬路牙子往前走。他們不找繁華的大街,專門看那種老衚衕。馮小滿想到語文課本上有篇文章叫《衚衕文化》,然後默默地想到了汪曾祺的另一篇代表作《受戒》。她的腦海中,南跟北交融著,似乎有什麼要形成了,卻遲遲沒有明確的思緒。
馮小滿越走越快,似乎這樣就能追上散漫的思緒。孟超不得不提醒她:「慢點兒,路不好走,小心別碰到了腳。」
她搖搖頭,蹲在衚衕牆角,微微皺起了眉頭,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她也許應該買一本中國建築賞鑒之類的書,再買上一本汪曾祺先生的文集,也許思路就能更加清晰些。
孟超不敢打擾馮小滿,只能陪她在邊上蹲著,小心翼翼地看她的面色。少年有點兒挫敗,因為他似乎完全幫不上忙。
馮小滿自言自語道:「要是在四合院里住上幾天,那是什麼感覺啊?」
孟超立刻豎起耳朵,他得去打聽一下,看有沒有四合院風格的旅館。
馮小滿下意識地又要咬嘴唇。真是心煩啊,為什麼靈感非得捉弄她呢。她煩悶地站起身,賭氣道:「不走了,我們去書店吧!」
孟超忙不迭跟上,走到衚衕口的時候,卻迎面開來一輛車。
車子停下了,奧古斯汀先跳下車,開了駕駛座的車門,迎下了陸芸。
馮小滿驚訝地瞪大眼睛:「陸阿姨,您怎麼來了?」
陸芸看到馮小滿也是驚訝的不行。她忍不住笑了:「這可真是巧了。沒什麼,我在這兒買了座小院子,準備以後回來度假什麼的,也有個落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