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她的美好(三更)
在這種寧靜祥和的氛圍下,不久前的驚心動魄似已隔世。
明思回想看到城樓上弓箭手的那一刻,當時她只覺渾身的血液都凝滯了,可是沒想到竟然還能逃出生天。
鬆弛片刻,想起先前的情形,她又忍不住蹙眉擔憂,不知晟綉娘和富貴如今怎樣了?
司馬陵會如何處置他們?
搖了搖首,她心下也沒底。畢竟,如今的太子並非多年前冰窖中那個好糊弄的小男孩了。
上次在北將軍府,自己就已經見識過了。
腳步聲傳來,她抬首望去。
黑衣男子矯健的身影一步步走來,白皙乾淨的面容上是一片沉靜。
看著他手中提的帷帽,明思的臉倏地紅了自己還小心的盡量不多留痕迹,誰知連這麼大個破綻掉了都不知道!
「天熱,戴上吧。」路十三將帷帽遞過。
明思訕訕接過,又忍不住去看他神情,卻見還是一片波瀾不驚的沉穩。一時間,明思心裡也拿不準,這人是真的這樣想的,還是看出了自己的窘迫,替自己掩飾。
起身戴好帷帽,明思瞥了一眼他肩膀露出的那小半截箭矢,忍住了沒有再開口詢問。
想來此處也不是方便處理傷口的時候,自己要再問就顯得白痴了。
兩人一前一後朝西南方而行,明思感覺到路十三故意放緩了步伐,心裡一發狠,便忍住全身的酸痛加快腳步。
察覺明思的動作,路十三微微一頓,卻未言語,只是暗自思量著記憶中的幾條小路,哪條比較近些又比較好走。
一走便走了一個多時辰,太陽開始發威,明思只覺滿身汗意,腳步也愈發沉重。
前方出現一條小溪流。
「在這裡歇一下」路十三頓住腳步,回首看著明思「你替我把箭拔出來。」
正好讓她歇一會兒,流水又可以把血跡沖走。
拔箭?
明思愣了一瞬,領首道「婁不太會,你要教我。」
只見路十三狹長的眸光中似掠過一絲笑意,他輕輕地抿了抿唇,取出一柄飛習遞過來「同上回一樣,划個十字便可拔出。」
明思「哦」了一聲,轉到他身後,語聲悶悶「太高了,你能不能坐下啊?」
陽光灑在路十三白皙的面容上,此刻清清楚楚的現出了一抹笑意「先不急,你先去飲點水一若是處理了傷口,只怕你就喝不下那水了。」
雖有些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口渴是實打實的,明思也不矯情,揭了帷帽便跑到溪邊。
溪水清澈透底,涼意幽幽。
明思感恩地感嘆一番,先捧了水將臉脖子都洗了一遍,又撩起袖子,把手臂也統統涼爽了一通。
若不是想著有路十三在旁,她甚至連鞋襪也想除了,在水裡好好沁一沁。
洗了一通,只覺舒爽之極,又捧了水酣暢地連喝了幾大口,才回頭揚首笑道「我好了,你也來喝點吧,水很甜。」
明媚的陽光灑在她酒渦深深的笑靨上,溪水金光粼粼,反射在她面上,投下點點波光。
寶石般的黑瞳清澈閃亮,明眸如水,笑靨如huā。
一縷碎發在她頰邊輕拂,路十三幾乎忍不住抬手想用最輕柔的動作將那髮絲別在那小女子的耳後……
可是,他不能。
心裡一抹苦澀的藤蔓沿著心房慢慢攀爬生長她是如此的溫暖可愛,如此的善良美好,而自己,卻早在若干年前就已沉入地獄的最底袖中的手攥緊了,又鬆開。
可是又喜悅,至少如今全天下男子,只有自己才知道她有多麼美,多麼好。
足矣。
輕輕地垂了眸,又抬起,看著那小女子「好。」
走到溪邊,捧了水飲了幾口,他在溪邊一塊大石上坐下,淡淡道「小心莫要讓血弄到你的衣裳。」
明思拾起放在身側草地上的那薄刃的刀片,在溪水了洗了洗,雖然知道沒啥消毒作用,不過是求一個聊勝於無的心裡慰藉。
「我要開始了」走到他背後,明思有些緊張,見身前的人輕輕的點了點頭,她吸了口氣,咬牙劃了下去。
一回生二回熟,明思這次動作很流暢。兩刀一落,把刀片朝石頭上一扔,閉眼雙手拽住箭桿用力一拉「嗤啦」一聲,半截箭頭帶著鮮血便脫肉而出。
路十三早做了準備,在箭離體那刻,反手將蒙面的黑巾壓了上去。
沒有血噴濺出來,明思睜開眼,卻見血跡瞬間就沁濕了黑巾「你的金瘡葯呢?」
路十三忍痛地抬起右手,明思趕緊傾身取過那個瓷瓶片刻后,傷口終於處理完成,明思抹了把汗。
路十三起身,將黑巾在溪水中清洗了一番,擰乾重新納入懷中。
明思看那紅了一大片的溪水,終於明白路十三先前說的「喝不下那水」的意思了。
噎了噎,走到一邊,拾起帷帽戴好,在樹蔭下坐下。
路十三整理完,走了過來。
明思道「坐下歇會再走吧。」
大小也是個手術,再強也是血肉之軀吧。
路十三一怔,隨即明白,心底淡淡一笑,也不去拂她好意,便揀了個相鄰兩步地方坐下。
慵懶的夏風夾著些許炙熱又帶著滿滿的草木氣息,陽光透過繁茂的枝葉在二人面上身上都投下斑駁的陰影。
隔著維帽的輕紗,明思默默地打量著這個男子。
人心都是肉長的。
那些糾結的情緒經歷了這兩次的生死攸關驚心動魄后,已經漸漸消散。
正如她對富貴所言,人活於世,總有那麼些無奈。
她無法再冷漠相對。
沉默了片刻,她輕聲問「昨夜富貴被人追殺,是你救了他?」路十三點了點頭。
富貴怎會被人追殺?
明思蹙起眉尖「你可知是怎麼回事?」路十三默然了些許「這些事你不知道最好。」
她的想法他早已知曉,也深深贊同。她若能離開這紛亂的大京,是最好不過的。知道得越多,麻煩越多。
看著他沉靜的面容,明思有些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輕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富貴同晟綉娘怎麼樣了?」這一點路十三也無法猜測,停了停,他淡淡開口道「個人有個人的命數,多想無用。」
明思看向他「那你呢?你現在打算如何?」太子已經看見他了,即便他其他的隱秘未曾暴露,只怕也不能回去了。
路十三抬首看向遠山,白皙的面孔上迎著光亮,挺秀的眉下是細長斜上的眼線,再往下是高挺的鼻粱,還有抿緊的唇線五官的線條十分清晰而又乾淨利落。
可是,這個人卻是這般的複雜難測。
他竟會為了富貴暴露自己,明思的確很是意外。
忍不住好奇「你同富貴很要好么?」同富貴要好?
路十三一愣,轉首看向明思,很快明白過來,輕輕轉首過去「還好。」心裡淡淡一笑,如果相處四年他同富貴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五十句也算好的話……
明思又嘆了口氣,不再追問他不願意回答的問題,低頭用手指擺弄起地上的小石頭。
路十三卻開口了「你怎麼使得鵝刺的?」
這個問題他一直想了幾年都未曾想明白。
鵝刺是主子造出的,這名字也是一時興起取的,這小女子如何能知道?
沒想到他會主動發問,明思怔了怔「游牧民族不是都用鵝刺給獵物放血么?」
見路十三轉首過來后神情中的訝異,明思突然覺得自己犯子一個錯誤,卻又不知是何處。心裡暗悔自己怎麼忘了去查查這相關的典籍。
這個世界可是有許多的不同之處啊!
路十三沒有再追問,從明思說話的語氣,他可以聽出其中的自然。
心裡輕輕搖了搖首,這個小女子本來就有太多不同,又有什麼好追問的?
明思心裡卻有些莫名的不安心,即便兩人也算同過兩次患難,但她對這個男子實在是了解太少,總覺得他身上好似有重重迷霧,也有太多的秘密。
猶豫了片刻,明思低聲道「你是大漢人,對么?」
話一出口,明思便有些後悔!
她分明感覺路十三的身體在聽見她問話后,瞬間僵直繃緊了!
可是出口之言如何又收得回,明思心中懊悔,又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身子。
只聽路十三低沉了聲音「你看不起我么?」看不起?
明思根本沒想到哪兒去!她趕緊搖首「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只是好奇。」
〖中〗國五千年歷史不也分分合合,她自己就是研究歷史的,哪裡會有那些狹隘思想。
如今這大漢的情形,底層百姓的生活,她這些年在外也聽聞了不少,心裡也不是沒有感觸的。
再則,嚴格說來,她也算不上大漢人。要愛國,也只會愛中華人民共和國!
路十三定定的看著她,眸中有一絲不確定的質疑。
她沒有看不起他?不會認為他是一個叛徒,一個賣國賊么?
明思認真的注視著他,語意誠懇「我真沒有其他的想法。我不過是個平凡人,只想過平凡的日子。在我眼裡,人只有好人和壞人之分。
我也沒那麼高尚,只要這個人沒有隨意傷害好人,沒有傷害我的親人,沒有傷害我,那我就不會認為他是一個壞人。還有些人,也許會做一些不好的事,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苦衷和無奈。我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去評判什麼。何況,這世間的事,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用對錯來判定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換一個立場,也許看法和做法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