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阿嬋牽著傅紅雪的手, 在大廳所有人驚艷的目光中, 朝著葉開嫣然一笑。
她理所當然的想要朝著他走去, 但剛邁開腳步,就有一道高大的人影大步一跨, 擋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十分高大,滿臉虯髯, 一身白衣, 腰間系著一尺寬的牛皮帶,皮帶上斜插著把銀鞘烏柄奇形彎刀。
他看了一眼阿嬋, 便迅速的移開了目光, 好像生怕自己繼續看下去,就再也無法挪開視線一樣。
他虎視眈眈的瞪著傅紅雪道:「解下你的刀!」
而他說話的聲音, 就宛如半天中打下的雷霆,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他好像將剛才面對阿嬋時的所有動搖,都化作了對自己意志不夠堅定的惱怒,又一股腦的遷怒到了傅紅雪的身上。
阿嬋不禁握緊了傅紅雪的手,是緊張?是害怕?還是在為他擔憂?
傅紅雪也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是下意識的反應, 還是安撫,是憤怒,又或者是隱忍的發泄。
他冷冷的看著那個高大的男人, 一字一頓道:「有刀就有人,有人就有刀。」
但那大漢依然寸步不讓,沉聲道:「沒有人可以帶武器進入萬馬堂!我若一定要留下你的刀呢?」
「刀在這裡, 人也在這裡!」
這樣堅定決絕的話語,讓阿嬋轉過臉去,看向了他。
誰能看懂一個少女眼神里的全部含義?她們的心思如此複雜,情緒又如此多變,她是在仰慕一位決不讓步的英豪,還是在擔憂一位倔強執拗的少年?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難以收場的時候,坐在長桌盡頭的主人——馬空群突然笑了起來。
「好!」他豪氣的開口贊到:「果然有勇氣,有膽量!這位可就是花場主三請不來的傅公子?」
有了他開口,事情總算有了緩和的餘地。
傅紅雪得以帶刀留下,而阿嬋定定的凝視著他,心中只是困惑不解——這樣出彩的人,到底是哪裡基因有所缺陷?
他的腿么?
也許她可以找個機會好好問一問,他的腿是出生時便是如此,還是後天被人打斷的?
這麼一番波折之後,傅紅雪遠遠坐下,阿嬋看了葉開一眼,不好再過去了。
她跟著坐在了傅紅雪的身旁,這時才放開了手。
放開手后,阿嬋又扭頭去看身旁的少年,只見他面無表情的垂著視線,盯著自己手中的刀。
他的側臉優美又好看,她便撐著下巴,歪著頭一直凝視著他。
傅紅雪的面容仍然是英挺而冷漠的。但在她的視線下,他的手指似乎微微有些僵硬。
他們這時才知道,剛才攔路的那高大男人,名為公孫斷。
而馬空群邀請他們這些最近才進入邊城的人做客,是為了找出要對關東萬馬堂復仇的仇家。
據說二十年前,江湖只知有神刀堂,不知有萬馬堂。而二十年後,江湖只知有萬馬堂,不知有神刀堂。
皆因十九年前,神刀堂的人都被一刀砍斷了頭顱,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而神刀,萬馬,號稱關東刀馬,本出一門,患難同當,恩仇與共。
十九年前,那群人覆滅了神刀堂,自己似乎也元氣大傷,直到今天才捲土重來,又準備對萬馬堂下手。
就在前幾夜裡,萬馬堂中的二十一條公犬,十七條母犬,三百九十三隻飼雞,都被人一刀砍斷了脖子,身首異處而死。
這其中蘊含著雞犬不留,趕盡殺絕的惡意,直讓人心底發寒。而對方不畏打草驚蛇,也要讓萬馬堂寢食難安的決心,更讓人不可小覷。
聽說這事,阿嬋心想,她應不應該讓臉色蒼白一點?
畢竟她如今的身世,是自小跟著飛劍客和李尋歡長大的少女。
李尋歡熱愛生命,飛劍客也從不濫殺無辜,從小在小樓里長大的少女,又何曾面對過如此血雨腥風的慘事?
阿嬋盤算著自己是不是應該絞緊雙手,顯得緊張一點比較好,可最終她仍然是面不改色的抬起頭來,好奇的打量起了旁人。
而整個大廳里,面無異色的,好像也只有三個人——
阿嬋自己,葉開,還有一直面無表情的傅紅雪。
葉開對上了她的視線,嘴角便露出了微笑,朝著她點了點頭。
阿嬋又去看身旁的傅紅雪,卻見他一直在凝視著自己手裡的刀。
要論武器,他恐怕是在場人中最可疑的一個,但……阿嬋無法想象他用這把絕不輕易出鞘的黑刀,面如冰雪,屠雞殺狗的模樣。
那未免也太過可笑。
一場別有心思的宴客到了最後,已經讓人食不知味。
結束后,馬空群道:「今夜夜色已深,回程路途遙遠,在下已為各位準備了客房,但請委屈一宵,有話明天再說也不遲。」
沒有人堅持要走,儘管他們已經隱隱的感覺到,這一夜恐怕不會平靜。
另一位白衣人挑著燈籠,前來為眾人帶路,前往客房。
他與花滿天一樣,同樣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外號「煙中飛鶴」,名為雲在天。
阿嬋發現,萬馬堂的人似乎人人都喜歡一身白衣,花滿天是白衣,馬空群是白衣,公孫斷是白衣,雲在天也是白衣。
只有之前見到的那位少女,一襲紅衣,一匹紅馬,跳脫飛揚。
而跟著雲在天的時候,傅紅雪走在最後,他好像永遠都不願意有人留在自己背後。阿嬋走在他的身旁,葉開也放慢了腳步,靠了過來。
他對著阿嬋道:「今天夜裡,你可別出來亂走。」
「我知道。」少女仰頭看著天上的孤月,忍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似乎頗為遺憾:「我原本想讓你帶我去看看大漠夜景的……若是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等著看一次日出呢!這裡的景色好寂寞,但也別有一番滋味。」
葉開道:「那倒的確可惜。邊城的夜月,異鄉的遊子,都是同樣的寂寞。也許你看著看著,便會想回去了。」
聽他又提起了這件事情,阿嬋頓時「哼」了一聲,不高興道:「你又說!你又說!我想回去的時候,我自己會回去的!」
眼見她板起了臉來,葉開只得道:「好,好,好,我不說了。」
而見她一時半會大概不會再搭理自己,他便看向了傅紅雪,笑道:「說起來,我沒想到你居然也肯留下。」
傅紅雪道:「哦?」
「馬空群今夜請我們來,也許就是為了要看看,有沒有人不肯留下。」
而聽他們談論起了正事,阿嬋也不再鬥氣。她默默的走在葉開身邊,聽他對傅紅雪道:「你知不知道他心裡最懷疑的人是誰?」
傅紅雪冷冷的問道:「是誰?」
「就是我跟你。」
這話一出,他們同時站住了。
傅紅雪道:「是不是你?」
葉開也緩緩道:「我本想問你,是不是你?」
馬空群最懷疑他們兩個,而他們兩個,又最懷疑對方。但阿嬋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忍俊不禁道:「可是,我實在想象不出你們兩個大半夜不睡覺,跑過來屠雞殺狗的樣子。」
葉開和傅紅雪站在夜色中,聽著她聲音嬌軟,帶著笑意的快活聲音,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忽然同時也笑了。
葉開的笑容,阿嬋見過很多次,但傅紅雪的笑容,卻好像還是第一次。
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陽光照耀在雪地上一般,令人眩目。可惜的是,他很快就又斂起了笑意,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到了挑選客房的時候,阿嬋小聲的詢問葉開能不能和他住在一起,她覺得萬馬堂的深夜,實在有些讓人心裡發毛。
她好像真的把他當成了兄長,葉開對此無奈道:「你要是和我一個屋子,肯定你睡床上。你就忍心讓我一個人睡地上?」
阿嬋歪了歪頭,反問道:「你又不是沒有睡過地板——你的重點是睡地板,還是一個人睡地板?」
「你看,」葉開卻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正色道:「我是一個血氣方剛的正常男人,而你呢,又是一個這麼樣的女孩子,你不覺得我們若是住在一個屋子裡……」
他頓了頓,似乎十分惆悵:「你不覺得我們若是住在一個屋子,我卻只能一個人睡地板,實在是一件對我來說非常不公平的事情么?」
聞言,阿嬋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子?」
葉開嘆了口氣道:「你為什麼不問什麼是對我不公平的事情?」
阿嬋抿著嘴唇,眼帶笑意,狡黠的看著他,卻道:「我就不問。」
她轉身挑了個屋子,推門而入,關上了門。
葉開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走進了她隔壁的屋子。
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慕容明珠一直看著阿嬋的身影。
他身長玉立,家世不凡,因此遇見這樣的絕世美人,頗為蠢蠢欲動。
這種世家子弟,大多胸無城府。慕容明珠如此,游龍生當年也是如此。
但那些已在江湖上浪蕩了許多年的老江湖們,卻都很清楚,這樣的美麗,常人根本難以消受。
樂樂山,飛天蜘蛛都朝著阿嬋的屋子瞧了一眼,然後儘力避了開去。
正當慕容明珠決定選擇阿嬋另一邊的屋子時,傅紅雪卻已然先他一步,邁了進去。
他氣的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最終反而只能住進了距離阿嬋最遠的屋子。
夜漸漸的更深了。
夜色朦朧,萬馬無聲。葉開卻沒有入睡。
在這萬籟俱寂之中,他側耳傾聽隔壁的聲響。
沒有任何異動,那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應當已經睡了。
葉開凝視著窗外的月色,心想,她以前在小樓里的時候,就總是作息很規律,睡得很早。
她以往也從沒走過這麼長的路,經歷過這麼肅殺的場景。
她一定很疲倦,很勞累了。
而他呢?他勞累嗎?
葉開那永遠掛在嘴角的微笑,只要在無人時,就會消失不見。
但想起那位少女,他微微柔和了眉眼。
而夜到四更,一聲鑼鼓清鳴劃破了夜晚的靜謐。
今夜,顯然不止葉開一人沒有入睡。
只見四道身影箭一般的躥了出來,奔向了鳴鑼示警的方向——那是位處西方的馬場。
幾乎所有人的房間里都立刻亮起了燈,除了樂樂山的屋子裡鼾聲不斷,其他人都一起奔了出來。
葉開第一反應就是衝到了阿嬋的門口,他敲了敲門,低聲道:「是我。」
門很快就被打開了一道縫隙。
少女今夜也是和衣而睡,只是拆散了頭髮。她的臉上還帶著些酣夢中被突然驚醒的茫然,躲在門后,只探出了半張臉來。
見是葉開,阿嬋瞪大了眼睛,問道:「出事了嗎?」
葉開瞧著她一頭烏黑的長發,未曾來得及整理梳籠,就這麼宛若絲綢錦緞一般披肩流瀉,忍不住動作輕柔的幫她將擋在臉畔的長發撥到了耳後,輕聲安慰:「沒事。」
少女仰起一張麗質天成,我見猶憐的臉龐,看了他一眼,只是沉默無言的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們兩人間的親密氣場,竟讓旁人連半分插話的餘地都沒有。
而就在這時,一陣濃郁的血腥氣,已經傳了過來。
慕容明珠臉色一變,他養尊處優,何曾聞過如此濃烈的血氣,不禁一陣乾嘔。
阿嬋卻在此刻,鬆開了葉開。
葉開看著她,卻見少女的臉色有些蒼白,凝視著他的眼睛卻瑩潤有光。
「……我知道你肯定要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不能拖著你。」她輕輕地對他說話,「可是你……可是你要早點回來呀。」
作者有話要說: 傅紅雪的腿原著沒說是為啥跛的,所以文里設定是小時候被花白鳳嚴格訓練的時候打瘸的好惹。後天的可以修復,不過先天的癲癇就沒辦法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