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緊緊的握著她的手, 而她溫順而安靜的跟在他的身旁,一起走回了小鎮。


  雨發了瘋似得狠下了一番,又很快的雨過天晴,不講道理的叫人簡直沒法生氣。


  而當傅紅雪和阿嬋一起邁入長街,就看見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正站在十來輛騾子拉的大板車前。


  ——那是葉開和雲在天。


  而再走近一些,阿嬋和傅紅雪就瞧清楚了, 那大板車上裝著的赫然竟是一口口棺材。


  葉開已經聽見了傅紅雪的靠近——習武之人大多耳聰目明, 而傅紅雪的腳步, 又是那麼特殊。


  他轉過身來, 便瞧見傅紅雪艱辛而沉重的慢慢走著, 而阿嬋在他身邊,正安靜的牽著他的手。


  少女全身濕漉漉的, 肩上裹著傅紅雪的黑色外衣, 一張細白精緻的小臉還帶著濕潤的水氣, 整個人猶如剛濯清漣, 初出淥波,灼若芙蕖。


  雖顯狼狽, 卻更加嬌柔可憐。別有一番令人心癢,只想放肆憐愛的可愛風姿。


  葉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那麼一瞬間,下一刻, 他已經邁開長腿,大步朝著阿嬋走了過去。


  葉開伸手摸了摸阿嬋依然濕漉漉的長發,微微蹙起了眉頭道:「萬馬堂的人沒有送你回來么?」


  阿嬋眨了眨眼睛, 不明所以的反問道:「萬馬堂的人有送你回來么?」


  所有的客人都是萬馬堂親自去請回來的,但在離開的時候,萬馬堂卻毫無表示。


  考慮到他們如今正焦頭爛額的想著如何應付仇家,又疑心兇手就在這幾人之中,就算他們提出用馬車送人回去,幾位客人恐怕也不會答應。


  葉開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他嘆了口氣,解釋道:「有個朋友原本答應我,會用馬車送你回來的。」


  「萬馬堂的朋友?」阿嬋歪了歪頭,微笑著道,「是三老闆的女兒嗎?我聽人說,你昨晚跟她在一起。」


  葉開的表情霎時便苦了起來,他道:「我若是說我大半夜迷失了方向,偶然遇見了她,你信不信?」


  「我信。」阿嬋笑著道:「那她叫什麼名字?」


  可她明明沒有生氣,葉開看著少女的笑容,卻只覺得心情更沉重了:「……馬芳鈴。」


  「這名字真好聽。」少女看起來真心實意的這麼笑著說道,「她跟你說,會用馬車送我回來?啊,可能是我今天與傅公子一起走的太早,她沒來得及找到我吧。」


  「……也許。」葉開頓了頓,又看了一眼她身旁的傅紅雪,微微一笑,「多謝你送我師妹回來。」


  傅紅雪沒有看他,他只是繼續表情冷淡的看著前方。直到阿嬋轉過臉去,輕輕的晃了晃他的手,問道:「你住在哪裡?我把你的外衣洗好之後送還給你?」


  他這才沉默了一會兒,慢慢的回答道:「不必。」


  他頓了頓,放開了阿嬋的手,緩緩道:「你可以丟掉。」


  「我不會丟掉的。」阿嬋盯著他看了半晌,抿了抿嘴唇道:「……謝謝你陪著我回來。」


  她與葉開站在一起,看著傅紅雪朝著前方繼續走了過去。


  他徑直的越過了那幾輛大板車,看也沒看棺材里的屍體一眼。


  他的好奇心,似乎與他的目光一樣珍稀,絕不肯浪費在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上。


  雲在天卻閃身攔在了他的面前,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棺材里的是什麼?」


  傅紅雪也冷冷回道:「死人。」


  他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就好像在理所當然的說,棺材里除了死人,還會有什麼?

  這道理的確無法反駁,雲在天只能咬牙道:「那你知不知道,這死人是誰?」


  「是誰?」


  「飛天蜘蛛!」


  傅紅雪看了他一眼,道:「你覺得是我殺了他?」


  阿嬋和葉開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一起走了過來。葉開道:「他一直與我師妹在一起,絕不會是兇手。」


  雲在天卻抿緊了嘴唇,往阿嬋身上的黑色外衣上望了一眼,沉聲道:「誰知道你師妹有沒有故意隱藏?傅公子對誰都漠不關心,卻似乎格外關心阿嬋姑娘一些。而若是一個女人喜歡上了一個男人,那麼不管他做了什麼,她都是可以配合和隱瞞的!」


  傅紅雪又死死的握緊了手中的刀鞘,卻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被人污衊,又或者是因為有人說,她喜歡他。


  阿嬋沒有解釋什麼,她安靜的反問道:「那兇手為什麼不能是雲前輩你呢?」


  她眨了眨眼睛,看起來簡直不能夠再天真純潔的道:「可能是你在路上殺了他,然後放進棺材里,再先趕到鎮子上,故意拉著我師兄當做證人,一起在這棺材前和這馬車夫自導自演,好洗清嫌疑。這樣也說得通,不是嗎?」


  雲在天微微一愣,隨即臉已漲的通紅,「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阿嬋卻凝視著他,忽然道:「你為什麼生氣?是不是因為我說中了,所以你心虛了?你的臉漲得這麼通紅,難不成是做賊心虛?」


  眼見著雲在天的臉色已然鐵青,葉開微笑著將她撥到了身後去。他笑著對雲在天道:「我師妹年紀還小,不大懂事,閣下千萬莫與她一般計較。」


  雲在天的臉色依然非常難看,卻狠狠地瞪了一眼傅紅雪,轉身去盤問起了剩下的車夫。傅紅雪毫不在意他的態度,他只是站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又慢慢的朝前走去。


  他拖著腿,聽見身後傳來葉開的聲音,他要阿嬋趕緊回小樓上去沐浴更衣,免得受到寒氣著涼。


  ……


  瞧見葉開的時候,小樓的主人蕭別離仍然坐在樓梯旁。「你回來了。」


  他的語氣很和氣,甚至透著一絲對待欣賞的後輩的親切,「已有人在等你了。」


  葉開苦笑著道:「我卻只在等一個人。」


  但蕭別離並沒有聽出他的暗示,他甚至笑了出來,繼續道:「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你等的無論是誰,都可以去找。」


  那一直藏在葉開身後的少女,這時才轉了出來,好奇的微笑道:「不知道樓上的是誰,樓下的又是誰呀?」


  樓上的,是這邊城名氣最大,也最為艷名遠播的美人,名叫翠濃。


  樓下的,是這邊城脾氣最大,也最為家世顯赫的美人,名叫馬芳玲。


  阿嬋看著葉開,歪了歪頭,狡黠道:「師兄你要去樓上,還是樓下?」


  「我哪也不去。」葉開嘆了口氣,「我去給師妹你燒水洗澡,挑水上門,你說好不好?」


  等到洗完澡,吃過午飯,下午差不多已經過了一半。


  阿嬋有點睏倦了,但她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就這麼一頭水氣的睡去,難免要頭疼。葉開便坐在窗前,要她伏在他的膝頭,借著午後從早上那場大雨留下的陰雲中穿透而出的燦爛陽光,慢慢的,一縷一縷的,用內力為她烘乾頭髮上的濕氣。


  少女沒過一會兒便已經睡了過去,她的側臉恬淡而溫柔,在陽光中艷麗的夭夭灼灼。那明艷的眉眼間,此刻充滿了依賴與信任,幾乎能讓人不忍辜負,而心甘情願的為她赴湯蹈火。


  阿嬋的頭髮不一會兒終於又變得乾燥柔順了,葉開輕輕的將她抱了起來,放到了床上。


  其間少女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拉著他的衣袖,含糊不清的低吟了幾聲,聲音嬌軟柔媚的讓人心頭髮燙。


  葉開嘆了口氣,轉身推門出去了。


  他走到大廳里的時候,只見屋外已經可以稱得上進入了黃昏。


  斜陽溫暖而又令人疲倦,當小樓外的燈籠點起時,傅紅雪就在此時,慢慢的從對面的小巷裡走了過來。


  他的模樣有些奇怪,眼睛似乎就像那盞燈一樣,也在燃燒。


  葉開知道那是什麼樣子,那是一個人忍耐的太久,憋得太久,如果不再發泄,就快要爆炸的樣子。


  這種時候,這種人,就應當痛痛快快的喝頓酒。等喝到爛醉如泥,不省人事的時候,再醒過來,雖然會頭疼欲裂,但精神卻一定能夠鬆弛下來。


  這是他師父李尋歡告訴他的方法——


  而若是能再有個女人,那就更好不過。


  他有些好奇,傅紅雪有沒有接觸過女人。


  若是完全沒有接觸過,也許反倒好些——因為從未接觸過女人的男人,就像是個嚴密的堤防,很難崩潰。


  有過很多女人的男人,也不危險,因為假如已經沒有堤防,又怎會崩潰?


  最危險的就是剛接觸到女人的男人,那就像是堤防上剛有了一點缺口,誰也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讓洪水衝進來。


  傅紅雪毫無疑問是最危險的那一種,但他不能發泄。


  他很清楚,現在還不是發泄的時候,他還要忍耐,必須忍耐,繼續忍耐。


  所以,當他在小樓里坐下,夥計前來問他要喝什麼酒的時候,他遲疑了很久,「除了酒,別的什麼都行。」


  酒會讓人放鬆。也會讓人的手發抖。


  而他決不能放鬆,也決不能發抖。


  蕭別離笑了笑,吩咐夥計送上一盅新鮮的羊奶。


  這種飲料只有邊城中的人才能享受得到,也只有邊城的人才懂得享受。


  傅紅雪勉強喝了一口,就因為其中的膻氣皺了皺眉頭。


  就在這時,公孫斷用力的推開了門,大步走了進來。


  他高山一般健壯,不戴帽子,衣襟敞開,彷彿一座快要噴發的火山。而當他瞧見傅紅雪的時候,他的眼睛就像是一隻發現了死屍的兀鷹一般,亮的可怕。


  他不是為了傅紅雪來的,卻的確是為了傅紅雪,感到如此的——恐懼。


  是的,恐懼。不是憤怒,也不是仇恨,而是恐懼。


  他很清楚,若是有人尋仇,那仇家會是誰——二十年前,馬空群和他一起參與了那場戰鬥。


  他們覆滅了神刀門,殺死了神刀門的門主白天羽,卻因為幾條漏網之魚,惶然不可終日。


  如今,白天羽的後人回來複仇了。


  他懷疑是傅紅雪,他想要儘快殺死他,想要結束這一切。


  但馬空群卻仍然要等,要忍耐。


  ——他已經老了。


  誰也無法從馬空群那依然威嚴,莊重的外表上看出這一點,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內心改變,他身邊的人也很容易察覺他的行事作風,正在日趨遲緩。


  他的顧忌已經越來越多,對任何事情,都不如以前那麼有把握。


  所以他選擇等待,他選擇小心翼翼的繼續忍耐。


  可公孫斷無法忍耐,他也無法等待。


  這些年來,他的生活優越而舒適,是這邊城第二顯赫威風的人。除了馬空群,沒有人能被他放在眼裡,也沒有人能夠在他之上。


  但他卻從未覺得滿意,因為當年的事情就像是一把鞭子,不停的抽打著他的靈魂。讓他痛苦,卻又無處可逃。


  ——現在終於有人來複仇了,他也許會死,也許會解脫。但無論怎樣,他都不該像個見不得人的小媳婦,只能坐在屋子裡,用袖子偷偷擦拭流下的眼淚。


  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流下來的,眼淚總是眼淚。


  他已認定了傅紅雪就是前來複仇之人。


  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夠激怒他,他多麼希望傅紅雪能夠拔出他腰間那把從未拔出的刀。


  因為無論是什麼武器,在它沒有發出的時候,才是最神秘,最可怕的!


  只要他拔出了刀,公孫斷就有信心,能夠想出招架的法子,反擊的法子,甚至是殺死傅紅雪的法子。


  他心中的恐懼令他顯得格外傲慢,公孫斷大聲道:「只有羊才會喝羊奶!怪不得這裡一股騷臭,原來是有條臭羊!」


  這挑釁簡單粗暴,甚至不可理喻,傅紅雪冷著臉,彷彿什麼也沒有聽見。


  而見他毫無反應,公孫斷便又走了過去,猛地一拍桌子,得寸進尺的喝道:「你應該滾出去,因為這裡是人坐的地方。你若要喝奶,就該去後面的羊圈,那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傅紅雪握著刀的手,青筋已然凸起。但他的語氣,卻仍然是一字一頓,不急不緩的:「我不是羊。」


  「羊不會拔刀,只有人會拔刀!」公孫斷又猛地一拍桌子,他已看見了他青筋凸起的手——拔刀!他心中狂喊著,拔出你的刀!


  「你若要證明你是個人,除非你拔出你的刀!」他感覺自己已經幾乎成功了,只差一步,他就能夠逼出傅紅雪的刀,然後讓他死在這裡。


  想到這一點,公孫斷的眼睛已經興奮地布滿了紅絲,他獰笑道:「否則在你滾出去之前,你最好還要先舔乾淨桌上的奶!」


  「這樣好不好?」但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突然有一個柔軟,溫和的聲音,輕輕的響了起來,「他就在這好好的坐著,既不用自己滾,也不需要你幫他滾,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我跟你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評論看著大家說:車!幽靈車!好快的幽靈車!的時候,都默默想起那句歌詞:魚!好大的魚!好大的虎紋鯊魚!


  說起來馬芳玲前期真的挺可愛的一個女孩子,後期就黑化了……感覺很可惜,因為如果葉開後期願意拉她一把的話,她不至於毀成那樣的……不過也有她自己的性格問題啦,唉。


  我估計葉開也挺糾結。他前期和馬芳玲的互動可萌了,但是我感覺前期他也不確定萬馬堂是不是當初參與了神刀堂覆滅一事的仇家,覺得這個女孩子挺可愛挺有好感的,就一來一往的撩起來了。但半途查清楚確定了,知道馬芳玲是仇人的女兒后,就劃清距離,非常乾脆利落,結果馬芳玲就苦逼了……


  但你要說葉開渣吧……其實他也沒義務對這個妹子負啥責任,畢竟就是個曖昧對象,也沒確定啥關係。還是仇人的女兒。不過他當斷則斷斷的特別利索,也看出這孩子對別人狠,不過對自己更狠,出場往自己傷口上倒沙子就看得出來了。這不是他師父李尋歡那種聖父,其實挺涼薄的。


  說到底,邊城浪子感覺是個「被複仇的人和復仇者相互比拼誰更可憐更苦逼」的故事。


  而且如果這是個遊戲,我感覺傅紅雪絕對是個臉T,走哪都被嘲諷,吸引火力仇恨一流。葉開可能是個刺客,神出鬼沒,尤其擅長放風箏,遛怪技巧一流,但是大BOSS注意力始終在T身上,絕不OT。也是很厲害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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