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看著傅紅雪和阿嬋離去的身影,沈三娘與葉開都沒有攔下他們的立場與理由。甚至可以說, 阿嬋主動帶著傅紅雪離開, 還減少了他與沈三娘商定後續計劃的泄露風險。
這倒不是說阿嬋和傅紅雪不值得信任——在這世上,能比他們更值得信任的人已經很少了——但這世上的很多事情, 原本就永遠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
葉開苦笑著看著阿嬋如此乾脆利落的抽身而去, 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為她的生活可以繼續安全平靜而鬆一口氣, 還是該為她果斷的明哲保身而嘆一口氣。
至於沈三娘, 她的心情則更為複雜——她想, 白鳳夫人也不曾知道傅紅雪竟然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所以這十八年來, 她是真的將全部的心血都凝聚在這個孩子身上了……
傅紅雪的武功在她幾乎非人的嚴苛要求下,不說能夠冠絕天下,卻也絕對是少有敵手。若是他能夠留下, 未必不是復仇的一大助力,可是……他原本就已經承受了十八年他本不該承受的痛苦, 被根本與他無關的仇恨折磨了這麼多年, 誰又能夠開口, 讓他繼續留下?
但是……那把白天羽的魔刀……
他若與此事毫不相干, 那麼, 那把刀……
沈三娘咬了咬嘴唇,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要開口叫住他,想要傅紅雪交還那把刀,可一時躊躇之後, 她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他解脫了。」她說不清什麼感想的語氣複雜道:「以後,再沒有人能夠約束他,強迫他了。」
「是嗎?」葉開卻垂著眼眸道:「你怎麼知道,那種完全沒有人管的滋味,會比被人管的嚴嚴實實的滋味更好受?」
沈三娘有些訝異的看了他一眼,似乎第一次觸碰到了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最真實的感受。她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你是不是很想有個人能管著你?」
但葉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很快的轉移了話題。
另一邊,傅紅雪和阿嬋正在往回走。
他們走的都很慢,慢的好像要將腦海里的一大堆問題,全部思考出一個答案。
阿嬋也許可以,因為她的方向從來都很明確,目標也一向都很精準,所以問題從來不多。但傅紅雪卻明顯越想越是迷惘。
他以白天羽和花白鳳兒子的身份活了十八年,可如今卻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感覺自己茫茫的飄蕩在這世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裡而來,也不知道自己以後該往哪去。
彷彿受到了思想的拖累,傅紅雪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沒過一會兒,阿嬋便在前頭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像是感應到了傅紅雪的頹靡,轉過了身來,看著他道:「我累了。」
傅紅雪也跟著停了下來,他抬起眼睛,聲音還有些沙啞的低聲道:「那我們停下休息一會。」
阿嬋卻朝著他走了過去,好像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對她毫無影響,態度絲毫未變的看著他,好奇的歪了歪頭,天真地問道:「你能不能背我?」
她憧憬道:「你的輕功好像很厲害,可以帶我一起飛飛看嗎?」
傅紅雪微微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點了點頭:「好。」
少女走到了他的身旁,他便有些生澀笨拙的彎下了腰,將她背了起來。
阿嬋側目看去,只見少年的面容蒼白的幾乎透明,神色大約是習慣性的板起,而冰冷的宛若冰雪,可是他的眼神卻已然透露出了幾分脆弱與迷茫。阿嬋便收緊了手臂,抱緊了他。
他後背寬厚而又溫暖,結實而又令人安心。少女側過臉去,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了他的後頸處。心想,也許今天晚上她就能搜集到葉開的生殖細胞,然後可以跟著傅紅雪一起離開,理由是什麼比較好呢?
陪他一起去找他親生父母的線索?
或者直接說,他現在離不開她,她也放心不下他?
這樣想著,阿嬋輕柔的開口問道:「阿雪,你往後要去哪裡?」
傅紅雪遲疑道:「阿雪?」
「嗯……」阿嬋趴在他的身後,輕輕回答道:「你說你不姓傅,所以繼續叫你傅公子是不是有些不大準確?紅字呢……跟我紅姨的紅撞了,我就只能叫你阿雪啦。」
她動了動腦袋道:「你不喜歡我叫你『阿雪』嗎?那我換一個?」
傅紅雪又好像思考著沉默了起來:「不。」
他最終道:「你叫什麼都可以。因為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該叫什麼。」
阿嬋微微一笑,她纖細柔嫩的手指輕柔而憐愛的拂過他冰涼的臉頰,笑道:「那就叫你阿雪吧。」
她說:「馬空群恐怕還以為你就是他的仇人呢,那鎮子上隱藏著許多高手,恐怕都要對你下手,你還要回邊城去么?」
傅紅雪低沉道:「我又能去哪裡?」
阿嬋便默默陪著他低落了一會兒后,小聲道:「你想去找你的親生父母嗎?」
「……我不知道。」
他說著這話,忽然停下了腳步。
阿嬋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遠處已經隱隱可以看見萬馬堂堂前的那一盞天燈,正在無垠萬里高空之下,孤零零的飄搖不定。
那天地孤燈的鮮明對比,令少女忍不住的感慨道:「……跟這個世界比起來,無論什麼東西其實都很渺小。」
傅紅雪沒有說話,而正在這時,阿嬋卻突然瞧見不遠處一陣煙塵滾滾而來,一匹紅馬載著一位紅衣少女,朝著這邊疾馳而來。
傅紅雪仍然凝望著遠處的孤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見。
可阿嬋知道他一定是知道的,只是他覺得那無論是什麼,是誰,都與他毫無關係,便吝惜於投去一瞥。
他雖然不是花白鳳的兒子,可是他自小所受到的教育,卻造就了他如今的模樣。即便如今已經沒有仇恨,他卻也不會輕易改變分毫。
來的人是馬芳鈴,她一雙明亮的眼眸彷彿偷偷哭過,帶著令人憐惜的紅暈。她勒著馬,望著他們,突然對傅紅雪道:「就是你,想要殺死我的父親?!」
傅紅雪還是沒有說話。
他既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回答這話有什麼意義。
但這樣的態度,無疑像是一種蔑視。馬芳鈴的聲音頓時變得更大了——可她不知道,有時候聲音越大,只能證明她心中的恐懼越深。
她對著傅紅雪喊道:「你殺不了他的!這些年來,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對我父親下手,可最後死的永遠都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我的父親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
聽了這話,傅紅雪這才終於看向了她。他的語氣有些飄忽道:「我也曾以為這世上最厲害的人,是我的父親。」
馬芳鈴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卻能察覺的到他的語氣神色之中,並沒有絲毫畏懼之意。
這令她咬住了嘴唇,恨恨道:「好,你很好!但你別以為你跟旁人有什麼不一樣!不過是更加裝模作樣,古怪孤僻罷了!我已派人去請了幫手——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梅花鹿,路小佳?」
傅紅雪平靜道:「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因為這十八年來,他都未曾涉足江湖,除了仇恨,他什麼都不知道。
可這話在別人耳中聽來,卻顯得自大而又傲慢。
馬芳鈴怒道:「我看你還是知道一些比較好!因為你一定會先死在他的手裡!他的劍是這江湖上最快,最狠,也最準的!不等你把刀□□,他就已經一劍刺死你了!」
她說著,便狠狠地一拽馬韁,猶如一道紅色的旋風奔走了。
她原本是個很可愛,很爽朗的女孩子,但如今因為不安與仇恨,已經尖刻的幾欲瘋狂。
傅紅雪卻並不生氣,也不憤怒。他反而生出了一種空落落的荒謬感,然後又忍不住的想起了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他的母親——還是該說,他曾經的母親——花白鳳不也一樣,為了仇恨已然癲狂?
如今他突然從這樣的血海深仇中脫身而出,傅紅雪一下子變得非常平靜,看的非常清晰起來。
仇恨是多麼可怕的東西,竟能讓人變得如此猙獰,如此可怕。
阿嬋之前一直沒有出聲,等到馬芳鈴走遠之後,她才小聲問他:「你還要回邊城?」
傅紅雪低聲道:「我還要回邊城。」
「即便那裡所發生的一切,原本與你沒有半分關係?即便你一回去,就會被人視作肉中刺,眼中釘,讓人一定要除之而後快?」
「我此前活在世上的全部意義,就是復仇。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能做什麼。如今我雖然已經沒有了揮刀的理由,但也想做到我最後能做到的事情。」
「你想幫葉開轉移視線,散播□□,掩護他與沈三娘?」
「……我不知道。」傅紅雪突然又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我不知道。」
看著他那宛若迷路了的孩子一般無助脆弱的樣子,阿嬋輕輕一嘆,不再追問道:「沒關係,不管你是回去也好,離開也罷,只要你願意,我都會陪著你的。」
傅紅雪微微一頓:「……你為什麼願意陪著我?」
「因為我跟你一樣。」少女溫柔的回答道:「我也沒有父母,在師父撿到我之前,我一個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哪裡有我的容身之處,那時候我又冷又累,又困又渴,可是我不敢停下,因為停下來就會死。但我朝前走啊,走啊,卻不知道我活下來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那時候我想,也許死了也沒什麼不好,要活下去多累啊——而且我甚至沒有一個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我好像是放棄了,迷迷糊糊的就失去了意識,倒在了雪地里。等再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被師父帶著來到了一個小鎮的客棧里。」
「所以我總覺得,果然還是活著更好。你看,我現在不僅有師父,有師伯,有紅姨,有師兄,還遇見了你。」
「我覺得你跟我一樣,不過我那時候是走在雪地里,你呢,感覺是走在黑暗的荒漠里——所以我想跟你結個伴。如果我們一起走,就不會感覺太過孤單了,你說好不好?」
傅紅雪終於又笑了,他溫和道:「好。」
阿嬋便歪了歪頭,凝視著他,眼睛發亮道:「你想不想去找你的親生父母?我總覺得,能把你生得這麼好看,他們應當也是很出眾的人物,不會很難找的。」
「好。我們去找。」傅紅雪微笑著道:「等這裡的事情結束之後,我們就一起去找。」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昨天為啥沒更新,是這樣的。作者前一段時間染了個粉毛,但是最近它褪色已經很難看了,所以我昨天準備出去重新染一下,順便再做個護理啥的,免得它乾枯的像是雜草,然後一折騰一下午就過去了。正當我準備回家碼字的時候,我在車上突然很苦逼的發現,我出門的時候,沒有帶鑰匙。
我爸媽都出遠門了,要第二天下午才回來,於是我下了車,又找了個臨時住的地方……
一個連家都回不去的作者!要怎麼更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