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秋日多雨。
淅淅瀝瀝的雨下個不停,唐嬌看著窗外的雨,交代道:「給我將秋裝準備出來,想來一場秋雨之後越發的寒涼。」
四葉哎了一聲回了是。
唐嬌尋了一本書,窩在書房的大沙發上讀。
四葉連忙去準備了一些熱茶與點心。
不多時的功夫,敲門聲響起,唐嬌抬頭,四葉稟道:「小姐,岳醫生來了。」
唐嬌倒是有些詫異,她揚眉:「他怎麼會來?」
她與岳嘉文也沒有那麼熟悉吧?
想到這裡,唐嬌下樓:「走吧,下樓看一看。」
岳嘉文坐在客廳里,沈漣漪今日不在家,她每日這個時間都固定去醫院的。
唐嬌下樓,含笑道:「岳醫生大駕光臨,可是有什麼指教?」
岳嘉文與她不熟悉,而且僅有的接觸似乎也並不是很好。
特別是上一次,她開木倉打人,最後離開的時候,岳嘉文的表情相當的一言難盡了。
不過唐嬌倒是覺得他那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沒有意思。
畢竟誰也不知道別人怎麼想的,把自己的道德觀加在別人身上本身也是很傻的一件事兒了。
唐嬌坐在沙發上,交代:「岳醫生喝茶。」
岳嘉文看著唐嬌,頷首擎起茶杯,他似乎在想什麼,整個人有些心不在焉。亦或者說是……緊張。
他不開口,唐嬌倒是也不好說什麼,只安靜的看著他,神情淡淡的。
沒過一會兒,岳嘉文終於開口:「我能單獨和你談談嗎?」
唐嬌挑眉,雖然不知他究竟想說什麼,不過總歸是自己家,她尋思了一下,擺擺手。
四葉有些擔心,不過唐嬌倒是似笑非笑的說道:「我看岳大夫也不會傻到在我家做什麼,而且想必岳大夫知道我的性格,我是真的會動手的。」
這般一說,倒是讓四葉放心了幾分。
不過饒是如此,她還是謹慎的離開,注意力全都放在這邊。
唐嬌挑挑眉,客氣道:「岳大夫有什麼直說便是。」
岳嘉文看著唐嬌,沉默下來。
唐嬌輕聲道:「岳醫生不會是來這邊表演默劇的吧?」
她帶著一絲絲笑意,整個人透著單純。
岳嘉文看向唐嬌,有一瞬間想如若唐嬌沒有和顧庭昀在一起會怎麼樣。
想來想去,垂垂眼,又覺得自己可笑。
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如果呢?
如若有如果很多人的命運都不同了。
而且幾句算是真的有如果那天,唐嬌身邊的追求者也是不少的,他又算得什麼呢?
這般一想,倒是覺得自己十分可笑了。
他咳嗽一聲,終於平靜下來。
是啊!
何必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呢!總歸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他來做。
想到此,他竟是也就沉穩了起來。
岳嘉文緩和一下情緒,開口道:「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眼看唐嬌挑挑眉,他立刻繼續道:「我想請您幫我勸一勸七爺,後天便是我娘的忌辰。我想請求您幫我說服他。我只求他能去墳上看看娘,祭拜一下。」
岳嘉文整個人都透著落寞,他道:「我知道這很為難他,但是這麼多年了。人已經不在了,早就該是塵歸塵土歸土了。人已經死了,難道還要追究她活著的時候做過的那些事情嗎?」
唐嬌沒想到岳嘉文要說的竟然是這個,她其實有些不懂,但是看著岳嘉文的臉色,她沉吟一下,緩緩道:「你娘……還是她娘?亦或者,你們的娘?」
唐嬌被自己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但是岳嘉文的口氣分明就是這個意思吧?
岳嘉文抬眼看向唐嬌,他面色痛苦,並不是尋常那副樣子,其實仔細想一想,岳嘉文和顧庭昀還是有幾分相似的。
具體哪裡相似又是說不出來的,可是若是細看,其實也有一分相似。
只是顧庭昀身上清冷的貴公子氣質太過明顯,而岳嘉文則更像是一個讀書好的內斂書獃子。
所以若是往一起聯想,也沒有的。
岳嘉文看著唐嬌。
唐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沒有道理因為你的請求為難七爺的。他做事情總歸有自己的想法。為這樣的事情來請求我,我覺得並不那麼合適。恕我恐怕不能忙你的忙了。」
唐嬌客氣的拒絕,隨即道:「其實……很多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能因為人死了就說什麼都沒有。而且,人都是說人容易,說自己難。如若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若是換了你,你還會這樣隨意就能說出原諒嗎?」
她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認真道:「似乎不能吧?」
岳嘉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但是聽到唐嬌這個話倒是安靜了很久。
半響,他道:「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這話十分的肯定。
唐嬌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只是卻又不曾再說什麼。
岳嘉文將茶幹了,彷彿是借酒消愁一樣。
他道:「我與顧庭昀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唐嬌捏住茶杯的手僵了一下,她竟是絲毫不意外這一點。
「其實我母親很艱難的。」
唐嬌從嗓眼兒里發出若有似無的一個輕輕的哼。
她似笑非笑道:「這世上誰又不艱難呢?艱難就能做出那樣的事兒嗎?」
她聲音清清冷冷的透著寒意。
旁人知不知道無所謂,唐嬌是知道的,這件事兒對顧庭昀的影響太大了。
她還記得生死攸關之際,顧庭昀還不能釋懷,那個時候他的精神已經不是很清楚了,可是他還是意難平。想來這世上總歸有很多的意難平,唐嬌想,如若有一天她娘也這樣做,她大概會瘋掉的。
有些傷害,是永遠都不能平復的。
旁人說什麼都沒用。
她認真道:「你不是他,你沒有權利要求他如何。畢竟……受到傷害的不是你。」
岳嘉文苦笑一下,說道:「你果然是知道的。」
唐嬌收斂了幾分笑意,沉吟一下,緩緩道:「不,我不太知道。但是不管什麼時候,我都看得見他的痛苦。」
岳嘉文:「可是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娘已經死了。我知道他艱難,但是……其實放下又有什麼不好呢?」
唐嬌噗嗤一下子笑了出來,反駁道:「事情沒有發生在你身上,你自然是可以輕鬆的說出放下這樣的話。你不是他呀。你有什麼權利這樣說出這樣輕鬆的話呢!哦對,也正是因為你不是他。所以你可以輕鬆的說出來。人啊,就是這麼自私。」
唐嬌忍不住說道:「岳醫生,我原本覺得你是一個很磊落的人,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的。你小時候被人拋棄過嗎?如若沒有,你憑什麼說放下更好呢?你說放下更好的時候,有摸著自己良心嗎?」
唐嬌冷冰冰的看著岳嘉文,嗤笑道:「沒有,你不過是站在你的立場說話罷了。」
她起身:「恕我不能陪您了,還請自便吧。」
話不投機半句多,唐嬌已經不想和他說什麼了。
岳嘉文抬頭看著唐嬌,唐嬌的眼神像是一團火,足能將人燒盡。
他艱難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不過到底還是開口了。
「我也曾失去母親。」
唐嬌一愣。
岳嘉文認真的看著唐嬌,眼眶微紅:「我剛出生不到一個月,我娘就被人搶走了。我沒有叫過一句娘,我沒有將她記在心裡,孩童時代我所有的人生都是我爹。我娘只會出現在照片里。我和顧庭昀相差不到一歲。」
唐嬌停下了腳步,她想到顧庭昀的母親不是自願嫁入霍家的。
但是……原來是被搶過去的?
又並不奇怪。
岳嘉文不在看唐嬌,垂著頭說:「我爹為了保住我的性命,不敢搶回我娘,連夜帶著我從北平逃來了上海。後來因為我娘帶走了顧庭昀,霍家害了我祖父一家,也害了我外祖父一家。」
抹了一把臉。
岳嘉文說:「我祖父家的生意落敗,我祖父一杯毒酒自盡了。我外祖父家落敗后帶著一把刀來見我母親,刺傷了她,隨後也自盡了。」
他苦笑一下,說道:「顧庭昀痛苦嗎?是,他痛苦。可是誰又不痛苦呢?我爹娘琴瑟和鳴,從未想過去什麼霍家當太太的。可是他們強搶了她,我娘那個時候生產完就有產後抑鬱症的。那麼快的懷上顧庭昀只會讓她的病情加重。她逃出來後來上海找我們父子。我們根本不知道她故意丟了庭昀。」
他整個人透著落敗,說道:「我娘因為這件事兒瘋了,其實她丟顧庭昀的時候是不是發病期間我們都不知道。我娘和我們團聚也不過十年,可是後面的四五年,她每日都想著能夠找回庭昀,能夠得到他的原諒。臨死之際,她唯一的願望也是如此。」
唐嬌沒言語。
「我不知道自己今時今日為什麼要坐在這裡和你說這些,但是唐嬌,沒有人是不痛苦的。世道就是如此,我們都難。我知道顧庭昀不能原諒我娘,可是我真的求你,求你幫我一把,勸勸他。我娘唯一的心愿就是有一日能見到顧庭昀,能夠親口聽到他說一句原諒。僅此而已。」
他低語:「沒有報仇,沒有其他,什麼都沒有。只有顧庭昀能夠原諒她。」
現場一片安靜。
唐嬌咬著唇,半響,她輕聲:「岳嘉文,剛才說那些話,是我不好,對不起。」
唐嬌是個乾脆的人,並不扭捏。
岳嘉文苦笑著搖頭。
只是唐嬌又道:「可是幫你去勸七爺,我做不到的。恕我無能為力。如若我明知道這是他最大的痛苦還要逼迫他面對,那麼我覺得我算不得他的朋友了。」
她聲音很輕,但是堅定:「我希望他好,原諒與不原諒……我覺得還是讓他遵從本心吧。我為我剛才那樣說你道歉,但是岳嘉文,你就算是失去了母親,你還有父親。可是你娘做了什麼呢?她故意帶了顧庭昀出來,然後丟了他。她完全可以讓顧庭昀在霍家長大的,她這樣的行為,換做是我,我是絕對不會原諒的。不管她而後又做了什麼,我都不會原諒。更何況……她也什麼都沒做。她是遭遇了很多痛苦,但是她遭遇痛苦就能傷害旁人嗎?總歸,我言盡於此。這個忙,我不會幫。」
唐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其實你找錯了人,我冷酷又自私。我是不會讓你在用這件事兒去傷害顧庭昀的。」
她淺淺的笑了一下,說道:「岳嘉文,算了吧?其實,你也該放自己一條生路。別在找顧庭昀,大家各自安好,有什麼不好呢?」
岳嘉文瞬間看向唐嬌,半響,認真:「我也做不到。」
他起身:「也許我來錯了,但是唐嬌,我不能放棄的。這是我娘唯一的遺願,唯一的。」
鈴鈴鈴,門鈴響起。
四葉匆匆進門:「小姐,隔壁的老夫人請您過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