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許諾(重修)
阿凌將黑玉令塞進懷裡,伸手推著千尋往屋裡走,轉身從裡面合上了門。他板了臉,神情很是嚴肅地說道:「你的手好涼,得再添件衣裳才行,我先給你倒杯熱茶暖暖身子。」說著他踮了腳替千尋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隨即邁步往裡間走去,邊走還一邊念叨著千尋不懂照顧自己,活脫脫一副大人模樣,也不知是跟誰學來的。
千尋抱了臂慢吞吞地跟在後面,打算瞧瞧他想玩些什麼把戲。哪知這才眨眼的功夫,阿凌便碰翻了裡間的一隻瓷杯。在他面前竟還坐著李隨豫,正悠閑地喝著一盞茶,也不知他是何時從屏風后出來的。
阿凌怒道:「你怎麼在阿尋的房裡?」
李隨豫放了茶杯,索性斜靠在了千尋方才休憩的躺椅上,神態閑適地看向阿凌,似笑非笑地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麼晚了來看阿尋么?」
阿凌聽他不答反問,言語之中彷彿自己才是那個不速之客。他立刻惱了,開口要辯,卻忽然閉上了嘴,一雙杏眼惡狠狠地瞪著李隨豫,手上卻還是重新找了個瓷杯斟上熱茶,小心翼翼地端著到了千尋的面前。
阿凌不再去看李隨豫,向著千尋軟言勸道:「阿尋你要早些休息,今晚我就留在這裡照顧你,夜裡要喝水了就叫我一聲。」
原是激將,卻是沒成。李隨豫玩味地瞧著阿凌將千尋拉至一邊,忽開口問道:「阿尋,涵淵谷收徒可有什麼講究?」
千尋捂著那杯熱茶暖手,心裡卻想著李隨豫怎麼走了出來。她原本還打算將阿凌安頓在別處房間,再往松陽居去等那刺客,如此被一攪和,也不知蕭寧淵那裡如何了。
「倒也沒什麼特別的講究,我師父收我的時候,向祖師爺的靈牌敬過一杯酒,說什麼前半生的心愿已了,後半生卻是要辛辛苦苦地養徒弟。他說得顛三倒四的,我統共也沒記住幾句。倒是谷里幾位老人說過,但凡成了涵淵谷的主人,死前怎麼也得收個徒弟繼承衣缽,否則死後見了祖師爺,必會將地府鬧個底朝天。」
李隨豫看著千尋,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
卻聽千尋又道:「據說以往的幾代谷主人,玩心一個重似一個,才有了這般說法。不過是收個徒弟罷了,多個人一起玩豈不熱鬧。」說著她伸手一扯阿凌的臉,笑道:「早收徒弟可有不少好處呢,端茶送水,捶肩捏腿,阿凌,往後你可得做上一輩子了。」
阿凌忙道:「一輩子就一輩子!」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麼,一手抓著腦袋,一手拉著千尋,臉上的笑得十分高興。
李隨豫輕咳一聲,自躺椅上坐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他起身向著門口走去,卻也沒再看向千尋。到了門口,他忽然停了腳步,道:「阿凌若要留在掃雪廬過夜,隔間的客房還能用。」說罷,他便邁步走了出去。
千尋看著李隨豫的背影走遠,低頭摸了摸阿凌的腦袋,道:「一夜的時間,我傳你涵淵谷的藥典心法,能學多少便看你的造化了。」
……
三更時分,掃雪廬里依舊燈火通明。
阿凌盤坐在軟墊上,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大顆的汗珠從他額角滑落,身上不安分地動了起來。
千尋靠坐在一旁,手裡翻著本書冊,時不時越過書脊看上阿凌一眼。
阿凌想偷偷睜眼去看千尋,才一睜眼就對上千尋的眼睛,他終是開口道:「阿尋,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麼東西?我背上好癢。」
千尋放下書冊,在桌上堆滿的十多隻小瓷瓶里拈起一隻來細細看了,道:「你自己挑的,我也沒細看,像是我師父配的含笑半步癲。」
阿凌苦了臉道:「含笑半步癲是什麼東西?阿尋,你不是說要教我心法么?」
千尋微微擰了擰眉間,心道怎麼方才沒發現混進了這一瓶,嘴上卻說:「無妨無妨,吃哪瓶都一樣。方才已同你說了,涵淵谷的沐風心法可接世間百毒,你就按我說的法子運氣解毒。」
阿凌咕噥了一聲,隨即要伸手去背上抓癢,卻被千尋一把握住了手腕。阿凌抬頭看著千尋,眼裡滿是委屈。
千尋嘆了口氣,扯了根腰帶將阿凌的手腕縛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道:「知道你癢,可抓了也無用,越抓皮膚爛得越快。」
「阿尋!你還沒將沐風心法告訴我!」阿凌身上癢得厲害,除了背上,現在連胳膊也像是被千蟲萬蟻噬咬一般,他不自在地將背脊頂在柱子上蹭了蹭,卻約蹭越癢。
千尋手上一頓,道:「如何沒告訴你,不是一早就教你了?」
阿凌委屈得想哭,阿尋明明說要教他功夫,他本也不急著去學什麼心法,但若是阿尋肯教他,那這一晚便沒人會將他趕回去。阿尋給他喂葯,他只當糖豆吃,哪裡知道會是什麼□□呢!
可阿凌卻不敢對千尋發脾氣,只耷拉了腦袋道:「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的,你說涵淵谷里最多的便是兩樣東西,一是醫書和草藥,但醫術沒個一年半載,學不出什麼名堂。二則便是前人留下的武學典籍,刀法劍法的,想學多少都有,但行走江湖時,這些都不比身法來得實用。若是遇上下毒的宵小之徒,憑藉沐風心法也足以自保。每句話我都記得……阿尋,興許是你方才忘記說了……」
千尋伸指一彈他的額頭,道:「早在燕子塢的時候,便將心法教你了,前幾日你還同我說一直練著沒忘,怎麼這會兒卻說不記得了?」
阿凌手上被縛,不好去摸額頭,身上卻癢得厲害。不知不覺他眼裡蓄了些淚,輕輕道:「那時候你教我的是碧波心法啊……」
千尋聞言一愣,隨即想起那時才遇到阿凌不久,為了壓住他體內的毒性才半哄半騙地傳了他沐風心法。阿凌年幼,未必知曉這心法的妙用,若是被別用有心之人知曉后加以利用,多半是做不到守口如瓶的,是以她不曾告訴他這心法的真名。是啊,那時阿凌給這心法起了這麼個俗氣的名字,千尋心裡還笑過他。
竟是忘了這一茬。
千尋扯了扯嘴角,伸手揉了揉阿凌的額頭,道:「那便是沐風心法了,怎麼我說什麼你都信呢。好了,怎麼哭了呢?」
阿凌癟了嘴,道:「我才沒哭呢,身上癢,又想笑,憋急了眼淚自己跑出來的。」
千尋哈哈一笑,手指刮過阿凌的鼻樑,道:「你就試試用沐風心法去解毒,哪裡癢了就哪裡運氣。這含笑半步癲雖不好受,卻也比瀉藥強些,你的運氣不算太壞。」
阿凌一驚。「你還準備了瀉藥?!」
千尋輕笑一聲,道:「可不是,還有凌虛散、軟經散、五石散,我師父教我那會兒,斷腸草我都吃過。」
說著,千尋捂嘴打了個哈欠,掩不住濃濃的倦色。她摸了摸阿凌的臉,拉過張毯子蓋在他身上,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我出去一趟,等回來了看你。」
「阿尋,你去哪裡?萬一我解不開怎麼辦?」阿凌急忙叫住了千尋。
「解不開?」千尋回頭看了阿凌一眼,慢慢收起了笑,「阿凌,天底下的毒物數不勝數,我沒有時間把每一種的解法都教給你。你要學會在毒發前自救,不要變成你大哥的負擔。」
……
夜裡的空氣陰冷,千尋站在掃雪廬的院中,抬頭望了望雲層漸漸散去的夜空。
李隨豫的燈籠還留在門前,此刻卻是燭光一晃滅了下去。千尋提了那燈籠一看,見是裡面的蠟燭已燃到盡頭,便重新找了一支點燃,安置在了裡面。
她提了燈籠向著院門走去,卻見一人負手立於雪竹林中,仰首看著天間的明月。月華落在他的面上,卻將陰影投射在了眉骨與鼻樑的另一側,剛好能勾勒出一條清雋俊逸的線來,叫人看得賞心悅目。
千尋停步看了他片刻,竟是頭一次發覺這人竟生得這般好看。也虧得這月光投下的剪影,令她辯出幾分骨相來。
李隨豫雖領教過她辯骨的本事,卻不曾想過她此刻看得入迷的竟不是皮囊。
可不管她看的是什麼,便是這般難得的著迷,使他心頭盤桓不去的陰霾瞬間消散了。
李隨豫依舊抬頭看著天間的某處,溫言道:「回去歇著吧,松陽居那裡有我替你看著,若是有了動靜,明日一早便會讓你知曉。」
說罷,卻不見千尋答話,他忙從天間收回目光,轉向了千尋,卻見她眉目輕動,面上帶了少許嫣紅。李隨豫邁步走了過去,伸手覆上她的額頭,停留不過片刻的功夫,隨即挪開了手掌,一低頭將自己的額頭抵了上去。
千尋立在原處,待李隨豫的氣息都撲到臉上了,才後知後覺的向後挪了半步躲避,卻是被他一手箍了腰肢拉回到了近前。
李隨豫看著她面上血色越發充沛起來,輕聲道:「又發熱了,便是你這般喜歡向外跑,才會反反覆復的。今日無論如何不能讓你再去松陽居了。」
千尋對著李隨豫近在咫尺的眼,只覺身上寒涼與燥熱交替,這反反覆復的寒熱確實叫她十分倦怠,可她偏偏不想錯過她要等的那人。李隨豫只知道她下餌是為了誘捕偷走龍淵劍的賊,卻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想找回的不僅僅是一把劍。
她眨了眨眼,向著李隨豫道:「只是去看看,要不了多久,便讓我去吧?」
「不行。」李隨豫淡淡道。
如何便不行了?方才不還想要一同去看看的么?千尋見李隨豫答得果決,卻沒來由地不敢同他爭辯,只好垂了眼,軟言懇求道:「就去一會兒,我讓你陪著,怎麼樣?」
李隨豫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忽移開了額頭,冷了臉道:「寒熱未退前,別想離開掃雪廬。」說著,他鬆開了千尋,負手向院外走去,邊走邊道:「已讓周楓守在院外了,你若再翻牆出去,他便動手點你穴位,再將荀藥師找來給你灌苦藥。松陽居那裡的人也不必留了,明日我便將蕭寧淵趕出去。」
千尋聽了,心道不妙,急忙追了上去,一扯李隨豫的袖子便討饒道:「隨豫,別啊,今日阿凌還在呢,你找人關著我多沒面子。不如打個商量,明日開始我就乖乖留在掃雪廬里不出去?」
千尋這邊話音未落,就被李隨豫一把扛到了肩上。還不等她呼出聲來,李隨豫身影一閃,已將她送回了房中。他將她放到地上,輕輕一扣她的下巴,俯身貼上她的臉,皺著眉道:「我本不信裴東臨那小子的胡話,現在才覺得很有些道理。阿尋我們不如試試,今日只要你踏出這掃雪廬了,我會做些什麼。」
說罷,他也不等千尋反應,一甩袖子便出了房間。
千尋看著揚長而去的李隨豫,張了張嘴卻又閉上,抬了手要去推房門,可摸上了門框又未推開,直直地站在門前怔愣良久。她忽垂了手轉身向裡間走去,邊走咕噥道:「真當我不敢走么,等我睡醒了就走!一個兩個都管得死緊……」
這一夜,月明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