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概是出於對幼兒的愛護,李輕描淡寫地揭過了這一頁,文卿樂得裝傻,當然也不會提起。


  不過也有後遺症,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報復,李更改了教導文卿劍術的地點。那片專門開闢出的平地被棄之不用,取而代之的,是李的小屋背後所留出的尖角。


  卡瑟加頓山脈最高峰,那塊刺向天空的頂部斜坡。


  大概只有一個洗腳盆那麼大的落腳地,站在上面背向小屋的時候不用低頭都能看見腳下濃密的雲霧和森林。


  文卿剛站上屋頂就腿軟了,頭暈目眩,很沒面子地哆嗦著死活不敢往下跳,是李硬生生把他拎到那塊尖角上。腳踏地面之後文卿別說站著了,恨不得能化成無脊椎的軟體生物癱到地上。


  也不怪他害怕。


  人體的正常結構是上大下小,正常情況下,一個人的肩寬遠遠大於雙腳寬度,而這也就意味著很難把握好平衡,稍微被什麼東西絆一下就有可能摔倒,而這塊尖角不僅落腳地小,還凹凸不平,再加上最主要的高度帶來的壓力,文卿自認為沒有當場嚇哭已經很有勇氣了。


  一般國內的短途航班是在四位數的海拔上飛行,長途航班也不過堪堪到五位數。


  官方公布的卡瑟加頓最高海拔是多少來著?那可是八打頭的六位數。


  李立在屋頂,欣賞著文卿戰戰兢兢,緊張到不敢發抖的樣子,好一會兒才大發慈悲地告訴他:「你就在這裡練劍。」


  ……風太大了,還有些恐懼產生的噁心,文卿覺得剛才一定是他產生了幻聽。


  他想說什麼,還沒張嘴就聽李慌忙呵止:「不許說話!」


  停了一下,李緩過氣來,慢悠悠地解釋道:「這是為了你好。動作上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只有生死存亡的危機感才能迫使你不斷修正自己的劍法,原本我打算陪你練習,慢慢指導你,但是那建立在你無法反抗的基礎上——顯而易見,我們之間,我才是無法反抗的那一個。」


  他站得高,兜帽下揚起的唇角寫滿了不懷好意。


  文卿看見了。


  他身體僵直,欲哭無淚:果然是在報復我!


  但李「懂得教導徒弟」的名聲,還有最重要的,在短短的相處中李所表現出來的善意讓文卿按捺住了,乖乖站在那塊針尖大小的地方,抽出了細劍。


  這個小小的動作沒有打破平衡,他穩穩地站定,擺出起手式之後竭力集中精神,但越是集中精神,越是身不由己地感受身處的過分的高度,關註腳下莽莽榛榛的墨綠,偌大的海洋上看不到波濤,只有臨近山麓的位置上有一條細長的白線,大約是拍擊山石產生的的浮沫。


  帶著徹骨寒意的強風時不時刮過,就連這風的呼嘯也在吸引他的目光。


  太高了,自我保護的本能讓文卿根本放鬆不下來,也完全不知道在肌肉僵硬的情況下該怎麼怎麼使力。


  「行了。」這時候響起的李的聲音恍如天籟,「站都站不好,練什麼劍?站好了再說。」


  伴隨著這一聲宣告,文卿在李手中水深火熱的生活拉開了序幕。


  他沒花多少時間就習慣了站在極高位置上的緊張感,在發現這具身體良好的戰鬥素質,明確自己絕不會掉下去之後,需要克服的僅僅是心理上的小小障礙。


  「很好。」李對此只是說,「我們終於完成了最基礎的基礎部分。看我做什麼?這麼簡單的事還需要我表揚嗎?」


  文卿:我以為你說很好就是在表揚我。


  在此期間李對文卿的管束十分嚴格,但在他練聲和彈奏樂器的時候總是躲得不見人影。


  因為自己不敢保證嗓音會產生什麼效果,文卿在確定就算情緒激動也不會發出本音后,攔住了試圖再次逃之夭夭的李:「拜託拜託,幫個忙啊老師——你再跑我就唱歌了!」


  文卿:這麼說為什麼總覺得有點悲涼。


  但這句話很有效果,李頓時定在了原地。他保持著隨時可以跑開的動作,警惕地回頭:「這不公平,我停下來也得聽你唱歌。」


  「就聽聽嘛,聽一下就好了老師,我還能控制不好自己的聲音不成?」文卿循循善誘,「就是以防萬一,需要有人聽一聽,測試一下,絕對不會出問題。」


  李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什麼,然後在兜帽下露出一個只看得見小小弧度的笑容:「你唱歌是對所有生物都有效果?」


  已經有些了解李小孩子一樣惡劣的性格,文卿馬上聯想到卡瑟加頓山頂部還有一些能夠生存下來的特殊種族。


  他在心裡為那些可憐的傢伙們掬了一把同情淚,隨即果斷回答:「沒錯!」


  「那你唱給它們聽。」


  李毫不猶豫地出賣了獅鷲一家的常住地址。


  自此之後,除開被李攆得雞飛狗跳的日常以外,卡瑟加頓山上居住的一家四口又迎來了一位讓它們又愛又恨的、怎麼也甩不掉的牛皮糖,並且承受著文卿太過悅耳的歌聲,和磕磕巴巴卻飛速進步的樂器彈奏。


  與此同時,劍法的訓練也逐步進行著。文卿的劍法精髓就在於快和靜,一般用於刺殺,沒有任何防護的技巧。在教導的第一階段,李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要求文卿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那塊小小的尖角幾乎被文卿的腳磨平了,奇妙的是這樣枯燥無味的練習見效極快。


  文卿預料到了這一點。這款遊戲主要是西幻背景,不過為了吸引更多的玩家,大到世界觀設置,小到職業和技能,都跟傳統的西幻有顯著的差異,融合了不少元素。


  傳統西幻裡面法爺最牛逼。除開還沒有入門的學徒時期,基本上低階法師就能夠在不被近身的情況下吊打其它所有同級,這讓法師成為最受歡迎的職業,卻對遊戲的平衡非常不利。


  究其原因,無非是為了平衡法師,也是為了討某一個群體的玩家歡心,戰士擁有了取自武俠的「劍術」這一技巧的概念。


  設計師曾經試圖將「內力」也添加進去,這樣就有了可以量化的攻擊力的標準,但這一舉措剛透露端倪就引起了巨大的負面反響,於是所有的相關規則還未完善就被匆匆叫停,最終面向大眾的,是一個還只是半完成品的「劍術」。


  不熟悉武俠體系的人都會覺得這款遊戲的「劍術」設定簡直亂成一團。


  沒有統一的標準,沒有固定的傷害值,最過分的是沒有技能升級的上限——沒有上限在宣傳過程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但實際玩起來就知道究竟有多坑。


  還是那句話,至少在遊戲的最初,沒有人能搞懂「劍術」優劣的評判標準是什麼。


  同等級的劍招在不同的使用者手裡打出的傷害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甚至還有戰士能用爛大街的基礎劍招屠殺巨龍。


  但只要稍微了解武俠,就能明白遊戲中的劍術遵循的規律是「唯快不破」,只要技能使用度達到了臨界點,系統就會自動根據玩家的天賦點數更改速度。


  選擇成為戰士的玩家們紛紛表示厲害了我的神眷大陸,並走上了有事沒事來一發技能的道路,好多人甚至真的達到了可以自己完整做出全套動作的水平。


  這裡面沒有文卿。


  李督促他不斷練習劍招是最有用的,尤其是在危險的最高峰上,哪怕最細微的差錯也有可能讓他丟掉小命,因此每一招文卿都精益求精。


  「你不是說我基礎很好嗎?我以為實戰就可以了。」在被准許可以隨意說話后,文卿有一次問李,「結果你還是要我練習基礎。」


  「說好是因為要求低。你要和誰比?」


  文卿老實閉嘴,不再問相關的問題。


  他的變化是肉眼可見的,然而日復一日地重複難免無聊。


  偶爾文卿也會覺得太累,想要休息一天,玩或者睡覺,可是往旁邊一看,李一直陪伴著他,有時候站在屋頂有時候坐在屋頂,目光無時無刻不放在他的身上,警戒著,好在他失誤的時候能夠將他救下,就悄悄把這個念頭壓進心底。


  文卿從未有過失誤。


  久而久之,這種看似單純的、不需要思考的枯燥重複竟然也有了少許樂趣。因為太過熟悉,出劍時伴隨著呼嘯的風聲,細劍折射寒光,任何微妙的不同他都諳熟於心。他感受到自己脫胎換骨般的蛻變,每一根骨骼、每一寸肌理。


  就像蝴蝶剛剛擺脫繭子,等待血液布滿羽翼的過程緩慢而疼痛,但漸漸變得有力的感覺是那麼清晰。


  終於某一次出劍臻於化境,耳畔有遙遠的鷹啼。


  差不多了,他想。


  「差不多了。」李懶洋洋地說。


  然而這不是說文卿的劍術不再需要訓練,只是進入了第二階段。


  李要求文卿收起劍,緊接著給他一根樹枝——也不知道在這個寸草不生的地方從哪裡找到的樹枝——讓文卿忘記自己剛剛在重複中變得毫釐不差的精湛技巧,只做「刺」、「挑」兩個基礎動作,直到左右手全力出手時不發出絲毫聲音。


  聽起來不明覺厲,可或許是第一階段的專註起了作用,達到李的要求只花了很少的時間。


  付出總有收穫這句話在文卿身上並不適用,因為即使不這麼練習,他也遲早會恢復聖階的等級,練劍不過是讓他變強的過程顯得合理一點。起碼人們只會覺得他天賦驚人,而不是別的稀奇古怪的原因。


  雖然他所展現出的天賦委實太驚人了些。


  而且除了李,也沒人能看見他練劍。


  五年的時間在許多種族漫長的生命中都僅僅是匆匆一瞥,李只覺得他還沒看清楚自己撿回來的男孩,男孩就長成了少年,少年已是聖域。


  而聖域即分離。


  李凝視著他,那張年幼時還顯得雌雄莫辯的面孔顯示出少年的英俊,唯獨繁複的飾品和華貴的衣著一如往昔,五年來從未改變。


  「哈利,」李說,「你確定要做吟遊詩人?」


  「嗯?」文卿回以疑惑的眼神,「不行嗎?」


  伶牙俐齒的李居然說不出話來,含含糊糊地應道:「倒也不是……算了,到時候你就懂了。」


  那兩隻年幼的獅鷲走過來,它們的父母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的孩子拱起文卿的雙手,讓他撫摸自己柔軟的羽毛。


  李看了一會,視線移向文卿的頭頂。


  「我十九了,作為人類,十九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文卿說。


  但他還是溫順地低下頭,方便李摸摸他的腦袋。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很熱情!這很好!

  作者思慮再三還是忍著痛申請了榜單,基本上本文註定要日更或是隔日更了。


  言情的小夥伴才勸作者說**主攻沒前途,舉起你們的手啊!


  讓作者看到前途!

  **只寫主攻,這一篇什麼時候寫完以及什麼時候開下一篇就看你們的了【斜眼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