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絕大部分生物的舌頭都是肉質細滑又極有嚼勁的, 這個「絕大部分」里包含了幾乎所有擁有舌頭的種族,少部分水中的生物除外。


  文卿對著這根約有兩米長的舌頭沉思了數秒, 又環顧四周,愉快地決定了菜色。


  就做石板蜥舌好了。


  剛好可以就地取材嘛,地上全都是堅硬的被岩漿一再淬鍊過的岩石,到時候直接切一塊兒薄板就行。火也好說,頭頂就是岩漿,雖然高度和數量都有點一言難盡,但是一個好廚子怎麼能連廚具都搞不定?想想招數就行了。


  就算取不到岩漿也沒什麼,特蕾莎作為一個高階法師, 雖然因為不是古法者的緣故戰鬥力不是很高, 可維持一團火焰的能力還是有的。


  文卿一邊想著這些,一邊從背包里取出那把用來做菜的小刀,飛快地從舌頭上割下舌尖。這是整條舌頭肉質最嫩的部分, 也是最為筋道的, 因為這部分舌頭是蛇火蜥用來把獵物卷進舌頭的部分,肌肉的力量十分強勁, 而且顯然,這條舌頭來自一個年輕的狩獵者。


  他把剩下的舌頭放進背包,就在專門放置食材的位置,然後順手又從背包里取出足夠裝下這塊肉的碗, 和一些蔥蒜醋鹽之類的常用調料——囤積調味品對像是文卿這樣走南闖北的、任何時間都有可能停下來吃東西的吟遊詩人來說是一件樂事。


  啊對了,還有他從索拉森林裡找到的那種不知名的,嘗起來有點像甘蔗和薄荷混合物的根莖。


  他從艾布特的口中得知了它的名字, 艾吉布拉。這是音譯的,在精靈語中,它的名字意為「清香」。


  是很香,並且味道清澈,去腥味的絕佳選擇。


  文卿扔了個水球把肉清洗乾淨,而後用小刀從地面削下一塊薄板,同樣清洗一下之後直接把切下來的石頭薄板充作案板,將舌頭切條放入碗中,加入各種碾成泥的調料,揉捏肉條至混合均勻。


  從手感來看,蛇火蜥的舌尖肉並不需要額外的按摩和摔打就能入味,這無疑節省了時間。文卿把暫時處理好的食材放在原地,又從地上挖了塊石頭掏空作為容器,打算趁著腌制的時候上去取岩漿。


  特蕾莎一見他抬頭就有種不祥的預感,趕緊制止文卿:「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取火啊。」文卿說,「火候對一道菜來說太重要了,必須慎重。」


  他一躍而起,那速度實在是快得驚人,沒等特蕾莎反應過來,他就已經在半空中連蹬了幾下,腳下皮靴上鐫刻的魔法陣保證了他借力的動作沒有踏空,每一次踩踏的動作都在半空中盪起一陣元素的漣漪。


  最後文卿站到了岩漿之下,不僅是他的鞋子,那件白色的披風也飛揚起來,維持著他在半空中的平衡。


  特蕾莎仰著頭看文卿,心中的感想和數天之前在森林裡看到刻了時間魔法陣的湯鍋的西奧洛大抵一模一樣。


  或許還要更複雜,不僅僅是震驚,還有一點,大概就是遊戲中的普通玩家看到人民幣玩家的心情。


  文卿的這身裝扮其實技術含量並不高,中階煉金師都能做出來,就是委實燒錢。這裡面的原理就和「幾千米的路非要坐飛機」一樣,不僅僅是大材小用,重點是特別燒油。


  換算在這裡,就是特別燒魔核。


  正對著岩漿的文卿卻不知道特蕾莎的糾結。他抬起臉,捧著石盆盯了一會兒在頭頂倒流的岩漿,才想起來:容器有了,關鍵怎麼把岩漿給弄下來?

  文卿:這就尷尬了。


  他猶豫著要不要下去再弄一個勺子什麼的過來,關鍵這裡的重力要怎麼算?難道岩漿是倒著的,勺子也要倒著用?還有石盆,難不成也要反著裝岩漿?

  然後就在他左右為難的時候,岩漿忽然朝下鼓起了一塊,並且變大的那一塊不斷地向下墜,就像一滴水即將滴落的樣子。


  「……噢。」文卿饒有興緻地睜大眼睛,一邊把手上的石盆湊近了那團岩漿,一邊興奮地把臉轉來轉去,左右觀察著有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發生。


  但什麼也沒有。


  天幕中的岩漿緩緩倒流著,猶如世界顛倒。


  湊近了看之後,這些從不同方向匯聚在一起的岩漿就像是支流匯入大海,或者像是所有血管中的血液一同湧向心臟,流動的生命感因為龐大的體積而愈發顯得氣勢磅礴,無比恢弘。直到那團恰好把石盆裝得八成滿的岩漿完整地落到石盆里,文卿還是沒有在周圍發現任何他想要的動靜。


  他索性不再想這些,小聲對不知道是誰說了聲「謝謝」,瀟洒地直接卸除皮靴上的元素,落到地面上。


  下降的過程里他背後白色的披風在半空中向上拉直,直到他穩而輕地落到地面之後,它才輕飄飄地搭下來。


  「火來了。」文卿朝特蕾莎揚了揚手中的石盆。


  接下來就是將在地面削石板造成的凹陷拓寬加深,再把岩漿倒進去,最後放上石板。受熱的石板上立刻發出了「滋啦滋啦」的響聲,腌好的調料混合肉汁的香氣已經傳了出來。


  等幾分鐘,等待的過程里略微翻一翻,讓受熱更均勻。所有肉條都變色之後,再加入一些沒有切碎的艾吉布拉略微加熱,最後連帶著薄板一起撈上來。


  都不用文卿召喚,被香味吸引的傑克自發在文卿的身旁盤腿坐下,特蕾莎也跟了過來,坐在文卿的另一邊。


  「完美的菜色。」文卿說,分給傑克和特蕾莎一人一個叉子。


  然後迫不及待地嘗了第一口。


  最開始怎麼說來著?絕大多數生物的舌頭都是肉質細滑而又極有嚼勁的。


  經過了高溫之後,舌尖肉中富含的水分變成了濃汁,而濃汁又均勻地包裹住了舌尖肉,一口咬下去,讓人首先注意到的就是特殊的彈力。它筋道又鬆散,肉纖維咀嚼起來的感覺讓人上癮,更別說纖維的空隙里還飽含汁水。


  蛇火蜥的舌尖肉還帶著稍微有一點刺激性的特殊香味。這種香味難以形容,就像人們沒辦法去形容蒜、芹菜、榴槤等等事物的特殊味道一樣,要人形容可實在是難上加難。


  ——任人再怎麼舌燦蓮花、筆綻春雷,這種極其感性的認知都無法表述出來,就好像讓文字誕生以來最為卓越的文學家對一個天生眼盲的人描述顏色,盲人可以從理性上認知到不同顏色的區別,但是從感性上說,他仍舊對顏色一無所知。


  蛇火蜥的舌尖肉是什麼味道?就好比蟹肉的細嫩和牛筋的韌性,又好像水果果肉咬起來的那種「水分溢出」的感覺,還有一點點奇怪的,有點刺激的甘甜。


  傑克大口大口地吃著石板上的肉條,每一叉子都扎滿了。相較起來特蕾莎的吃相就要好很多,每次只挑起一根肉條,細嚼慢咽,從容不迫——好吧,沒有從容不迫,她每次只挑起來一根,但是咀嚼的速度也非常快。


  唯獨文卿慢悠悠地吃著,慢悠悠地品嘗口中的美食,還有心情觀察傑克和特蕾莎的表情。


  這不是個遊戲,這是個真正的世界。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也沒有忘記過,只是很多時候他都不小心忽略了。他在那個以三百年後的這個世界為藍本的遊戲里生活了太久,久到他已經完全習慣了這個世界。


  自從那個劃時代的全息網游出現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在他自己的身體上睜開過眼睛。


  這不合規矩,甚至違反了法律。長期在全息網游中遊戲極為損害身體,每一個遊戲設備再玩家的遊戲時間超過六小時之後,都會自動關閉二十四小時。


  是文卿自己執意要求取消這項基礎設置。


  而在這樣一個家族裡,對著這樣一個孱弱的、一出生就被判定會隨著年齡增長逐漸衰弱的幼子,這一點點無傷大雅的違法算得了什麼呢?即使政敵也不會為此大做文章,因而家中最苛刻和冷漠的父親,也以沉默和包庇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遊戲運行的三年中他再也沒有回憶現實。


  實際上他什麼都沒有想過。必死之人,親眷疏離,心理醫生也自有她的家庭,有何可想?

  他只是用所有的時間縱情山水和音樂,就好像他這一生就是為縱情享樂而來的。也不是為了活得有多璀璨和奪目。不,他從來沒有那麼高的要求,他只是希望在這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樣的生命里,能夠更像是「活著」一點。


  儘管偶爾,只是極其偶爾的,他還能在遊戲的間隙之中,感受到那個因為精神使用過度而愈發殘破的身體。


  他知道沉迷於這個遊戲會讓他的死亡時間提前。但誰在乎?他等待得太久,而這場等待無疑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折磨。


  要徹底剝離遊戲對他的影響非常困難,就像要徹底剝離家庭和童年對他的影響非常困難一樣。全息網游是如此的飄忽,但又如此的真實;而這個世界,它是如此的美麗和真實,卻又因為遊戲和現實的感情遺留,像一場不真實的幻境。


  他惆悵地、像一個滿肚子故事的人一樣嘆了口氣。


  或許不能說像。因為他就是。


  特蕾莎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地停下了手:「怎麼了?」


  「也沒什麼。」文卿低著頭看著石板,說,「就是忽然發現肉少了很多。」


  作者有話要說:  完了。


  小紅花沒有了。


  哭出聲來_(:зゝ∠)_

  都怪我寫到一半餓了,跑去吃東西。


  回來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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