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五章
「不行!」
皇帝怒喝,原本溫和的面龐變得可怖,慍色染上眉頭,聲色俱厲。天底下那麼多男子,唯獨徐方不可以。
那個男人野心勃勃,一步步削奪掉他身為君王所應掌有的權力,悄無聲息將他們李家的江山玩弄手掌,姬黛想與其聯姻,簡直就是將皇室最後的尊嚴臉面置於他人腳下。
他不許,只要他活著,這種事決不會發生。這天下姓李,不姓徐,遲早有一天,他會名正言順奪回一切。
姬黛愣住,而後回神反問:「為什麼!」
皇帝揮袖,定住她的眼睛,以命令式的語氣一字一句道:「朕說不行就不行,天下的男兒隨你挑,唯獨那位,你想都別想!」
姬黛跺腳,她沒想到皇帝的反應會這麼大,拒絕得如此徹底。原本期待欣喜的心情此時一掃而空,她的情緒略微失控:「憑什麼!我是公主!難道想嫁個心儀男子都不行嗎!我就是喜歡他!這輩子若嫁不了他,我情願一輩子做尼姑!」
皇帝氣不打一處來,低吼道:「那你削髮做尼姑去!」
姬黛怔住,自小到大,從來都只有她不要的東西,沒有她要不到的東西。就算面對的是皇帝,她的皇兄,她也不會退縮。
她直接撲上去,掀著皇帝的衣袖,哭鬧耍無賴:「不嘛!我就是要嫁他!讓我放棄公主的身份都行……」
忽然「啪」的一聲,正華殿鴉雀無聲,氣氛瞬間僵持。姬黛捂住臉,不敢相信地顫抖道:「皇兄你打我?」
皇帝從未動手打過人,即使盛怒,他也不曾失過半點分寸。宮人皆驚呆,心中警鐘敲響,看來今日點燃怒火的不止公主,還有皇上。
皇帝舉在半空的手緩緩放下,面上沒有一絲變化,對著姬黛無聲的淚眼指控,也不曾有所變化。他淡漠地指向門外,言簡意賅地吐出一個字:「滾——」。
姬黛微張著嘴,彷彿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愣了幾秒,甩袖奪門而出,眼淚肆意,委屈至極。
門內悄無聲息,如冰雪般寒冷的氣氛凍得眾人不敢出氣,皇帝出聲喚人,內飾總管硬著頭皮進門伺候,抬頭見皇帝已經神色如常,找不出半點盛怒的痕迹。他靜靜地坐在那,彷彿一尊古老而自傲的雕像,若無其事垂眼翻開奏摺,輕啟薄唇道:「將屋子收拾乾淨。」
總管低下頭應旨。
另一邊,姬黛傷心欲絕地跑回宮殿,一頭趴在床上嚎哭,一哭便是兩個時辰。待哭累了,她抬起哭腫的眼睛,一抽一啜地宣旨傳召孫南香進宮。
孫南香進宮前,已有皇帝的人前去宣旨,示意將本由徐芷抄的經文轉交給孫南香,且著重強調那句大理寺打板子的話。她擔驚受怕,以為那天栽贓陷害的事暴露,現下聽聞公主傳召,當即嚇得膽戰心驚,一路上不停地向引路的宮女套話。
進了宮,還沒來得及行禮,一團黑影徑直撲來,鼻涕眼淚蹭了她一身。孫南香見她雙眼紅腫,出聲便問:「公主這是怎麼了?誰欺負您不成?」
姬黛半伏起身,抽泣道:「就是有人欺負我!」說完,思及傷心處,哭得更加厲害。
孫南香小心翼翼地掏出手帕,為她擦拭眼淚,討好道:「哪個不要命的,竟敢欺負公主殿下!拖出去斬了!」
姬黛嘟著嘴,淚眼花花道:「是、是我皇兄.……」
孫南香立即閉嘴,悔不能將剛才那句話吞進肚子。辱罵皇上可是大罪,不小心傳出去她全家都得遭殃。
姬黛抬眉,見她憂心忡忡的樣子,腦海里閃過皇帝下旨轉移懲治的事,隨口問道:「皇兄讓我問你,百花宴那天你到底做了什麼好事?我正奇怪他為何不罰徐芷反而罰你,你倒是說說。」
聞言,孫南香一顆心懸在嗓子眼,自她踏進公主殿,氣氛便不對勁。且公主嚎啕大哭,一看就是被皇上訓斥了。她越發不安,以為皇上訓斥是因為徐芷的事,擔心東窗事發,公主傳她來是為了算賬。
噗通一聲響,孫南香跪下道:「公主恕罪!民女絕對沒有欺瞞公主,民女所說句句屬實,定是那徐芷妖媚惑主,連皇上都幫著她說話!此番是民女連累了公主,民女該死!」她好不容易攀上公主這座大山,哪能輕易放手。供認不諱,簡直就是找死。只要打死不認,或許還能博得一絲希望。
話畢,她提起衣裙便往殿柱撞去,擺出以死明志的姿態。姬黛上前攔住她,「夠了!這事到此為止!」
無論是誰的錯,無論真相是什麼,她都沒有興趣深究。她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未擺明,哪有心思去關心別人的事。姬黛拉住孫南香的手,半分繼續該話題的念頭都沒有,直指主題。
「我傳你來,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與你商議。我問你,若是你愛上一個男子,但是你家長輩不許,你如何做?」
孫南香聞言,心中大明。原來是她庸人自擾,公主哪裡要找她算賬,分明是春心大動遭遇了阻礙。
她細想一番,聯繫公主的話語,已將大致緣由猜透。皇家的親事,可不是她能攙和的,一不小心就是掉腦袋的事。
「長輩為大,自是聽長輩的話。」
姬黛甩手,當即不悅:「沒出息的東西!」
孫南香腆著笑臉湊上去,「不知是哪位出類拔萃的男子,竟能博得公主芳心?」
姬黛想到自己的心上人,立馬停住哭泣,語氣溫柔靦腆:「徐侯爺、徐方。」
孫南香呵呵笑,嘴上不住誇姬黛有眼光,暗地裡翻了無數次白眼:真不知公主是真傻還是假傻,滿朝文武都知徐方是皇室的眼中釘,愛上仇人的橋段,她還真不嫌俗套。
姬黛見孫南香附和,以為她能明白自己心中所感,淚也不擦了,眉也不皺了,一口氣將自己對徐方的愛慕之情敘之濤濤,眼神間滿是春意。
「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這個、」孫南香不敢亂答,支支吾吾道:「古往今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徐侯爺成過一次親,二婚自當慎重.……」
話未完,被姬黛打斷:「說重點!」
「這事得讓徐侯爺來!」她被逼急了,吼出這麼一聲。姬黛琢磨幾秒,拍手道:「這個好!皇上器重侯爺,一定不會拒絕他的請求!」
孫南香噎了噎口水,將差點吞口而出的話吞回腹中。公主傻是一回事,拆穿可是大罪。
姬黛高興著,臉上喜悅之色還未褪去,眉頭卻蹙起:「可是他還不知道我的心意呢.……」又怎會上門提親?
「公主聰慧,定會想出出人意料的法子。」孫南香苦笑,難得沒有上前獻媚,擺出了無可奈何的模樣。
「哼。那是自然!」姬黛轉著眼珠,看來孫南香是指望不上了,事到臨頭還得她親自上陣。
徐侯爺不是尋常男子,但她也不是一般女子。她姬黛,可是南國的公主,集美貌智慧於一身,天下的女子都以她為典範。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她也一定能讓徐侯爺愛上她。
「上次百花宴中,讓徐侯爺親自端碟相喂的妹妹,是徐芷還是徐琦?」
孫南香沒料到她有這麼一問,獃獃地回答:「好像是徐芷……」
姬黛騰地一下起身,「你怎麼不早說!」說罷,一把挽住孫南香的手臂,「走,去向徐芷道歉!」
身為公主,她本以為只要能求皇兄賜婚,便能順利嫁給徐侯爺,從未想過卑躬屈膝討好他家的妹妹。現在情況有變,她自當隨機應變,徐芷雖是徐家庶女,此刻正好能派上用場!她姬黛,一定要成為徐侯爺的妻子!
北郊風荷,水面清圓,涼風掠過湖面,推開一圈圈波光。湖上小亭,青灰衫履的男子醉卧闌干,身上落魄的味道與四月春風混雜一起,透著心酸無奈的氣息。
徐方獃獃地望著前方,視線沒有聚焦,眼神如鉛水凝流,轉眸抬眼皆是沉甸而鐵灰的痛楚。
不遠處傳來軲轆車輪聲,直指聲音到了跟前,他始終沒有舉眸。
「侯爺。」甜美清澈的聲音,帶著少女天真明朗的語調,安慰著自己心愛的情人。「這些點心都是我自己做的,你嘗點。」
姜昭陽小心翼翼地將點心遞過去,見徐方沒有反應,她便大著膽子遞到他的嘴邊,滿心的雀躍與期待。
徐方大力一甩,姜昭陽連人帶糕全部摔倒在地。
「滾開。」
姜昭陽艱難地扶著輪椅,好不容易支撐住身子,彎腰去撿落在地上的點心。沾灰的點心兜在懷裡,姜昭陽用手拍拭,挑揀出一個稍顯乾淨的糕點,動作笨拙地直起手,仰面羞澀道:「真的很好吃,這個沒壞,你試試?」
徐方終於轉過身,直勾勾地看著姜昭陽,目光犀利而危險。忽然,他大步上前,狠狠掐住姜昭陽的脖子,「你故意讓我帶她去百花宴,你早就猜到這一切了是不是!」
她細長而瘦弱的脖頸卡在他的拳頭裡,眼神卻依舊寧靜平和,她費儘力氣擠出笑容:「我、我只願侯爺好好的.……」
徐方鬆開鉗制,抓住她的衣領粗魯大力地往上擰,姜昭陽垂在半空,癱瘓的半身動彈不得,一雙黑眸緊緊盯著徐方,目光里只有熱得發光的愛慕。
「我是個廢人,能做什麼?我若有心,當初就不會將藥方給你。侯爺,從始至終,我都只想讓你開心,此後再無其他。」她笑得詭異,「就算沒有我那句無心的提議,你還是會帶她去百花宴,你想討她歡心,不是嗎?」
這話一陣見血,直刺徐方內心。他恨恨地瞪著姜昭陽,卻迎來對方更為熾熱的注視。
他顫抖著放開姜昭陽,閉上雙眼轉過身。
姜昭陽微喘著氣試圖靠過去,她沒有力氣扶起輪椅,只得伏在地上一步步朝他的方向爬過去。
她輕抓他的袍角,將那塊微薄的布料往臉頰貼,彷彿這樣便能靠近他的心。「侯爺,屬於你的誰也奪不走,不屬於你的,就算你強行留在身邊,她還是會離開。」
她雙目虔誠地凝視徐方,輕輕地靠在他腳上,滿足而歡喜。
他望湖而嘆,徐芷的容貌浮現眼前,睜眼閉眼滿目皆是她。這樣卑微的想念使得他內心更加掙扎,徐芷那日所說的話猶在耳邊,如同車馬軲轆壓軋過他千穿百孔的心。
到底是他低估了她的恨意。
「她不會回來了。」徐方吶吶地說道,不知不覺眼角已濕潤大片,他念著徐芷說過的話,「我的存在,是對她最大的傷害。」
姜昭陽摟住他的腿,不停地蹭著,試圖以自己的柔情蜜語安撫眼前這個受傷的男人:「侯爺,不要再想了。都會過去的。」
徐方沒有回應。姜昭陽抬起頭,望見這個冷漠的男人,他此刻痛得連呼吸都困難。
真好。姜昭陽將臉貼緊他的大腿,痛吧,絕望吧,傷得越深,悔悟得便越快。他早該知曉,與其他女子的一切都是錯,只要她才是永遠忠於他的那個命定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蜀黍投的手榴彈,對人家太好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