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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鳳落

  永昌十一年四月十三,皇後李淑慎薨於鳳鸞宮,年三十三。


  皇後去世的那一日,長安靜靜地坐在重華殿的窗前,看著窗外蒼白一片,人來人往,縞服素裹,漸漸陷入了沉思。


  這短短一月之中,李淑慎和薑婉然都這樣走了。長安心中忽然生起一個可怕的念頭,她覺得自己會坐在重華殿裏一輩子,看著外麵的人生老病死。而她就像籠子裏的一隻鳥,冷眼旁觀,外麵的一切繁華與她毫無瓜葛,她隻是活著,隻是活著而已。


  當晚香捧著一件縞服送到長安眼前時,她深深頷首下去,恭聲道,“主子,皇上吩咐了,六宮之內,皆要去參加喪儀。”


  長安沉重地點點頭,接過晚香手中的縞服來換上。


  李淑慎在世的時候,沈長安欠她的,也已經夠多了。起身仔細想想,李淑慎雖是待她不善,卻從來都沒有害過她。如今在皇後的靈位前磕個頭,也算是告慰她的在天之靈了。


  四月十四,八王爺及五位公主返回洛陽,縞服跪迎。長安一身素衣,跪在命婦中間。她的眼角餘光瞥到了襄陽王與襄陽王妃一行人來,她心裏便有了打算,大抵她會在這裏碰見楚瀛的。


  私通的罪名不僅僅是她一人承擔,與之共處的,還有楚瀛。雖然沒有對外聲張,但為了避嫌,楚洛已經不再重用楚瀛為大將軍了。自那日大婚過後,長安再也沒有見過他。長安曾經暗暗想過很多次,她和楚瀛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再次相見。但她卻從未想過,會是在皇後的喪儀上。


  後來,她還是見到了楚瀛。


  比起三年前見到他的時候,楚瀛已經少了許多少年時的意氣風發,更多的,是他從前未有過的成熟與穩重。細細想來,他也已經從當年的十六歲少年變為現在二十五歲的人父了,也是應該改變許多了。隻是他現在的樣子落在長安眼裏,卻讓長安隱隱覺得,他過得並不好。


  這個念頭剛在長安的心口上輕輕一轉,便立刻打消了下去。


  他是江陵王,而且已經有了家室,無論如何,也會比她沈長安這個失了孩子,又落在冷宮裏的棄妃強一百倍。


  這樣想著,長安卻陡然望見了楚瀛的目光,靜默之中,與她欣然相望。


  明明隔得那樣遠,可是長安卻清晰地看著他眼底隱忍著的淚水,是那樣分明的清晰。


  長安迅速低下頭去,跪在眾人之中叩首,禮畢,她站起身來,在一行人的擁簇下回到重華殿中去。


  從前,她的身邊也有很多人跟著她,那是因為她是貴妃,應當享有這樣的尊榮。可是如今,這些人還在她的身邊,隻是為了看住她的一舉一動。長安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真是太沒有意思,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是個頭。


  重華殿的大門在她的身後又一次重重的關上了,她聽見鎖鏈的聲音穿過門鎖,將裏裏外外又隔成了兩個世界。


  皇後的喪儀辦得十分隆重,皇帝輟朝七日,六宮之中服縞二十日,連年幼的皇子和帝姬都是一身素服。然而這一切,在長安向皇後叩首完的那一刻起,就與她毫無關係了。


  縱然皇帝沒有要求,長安與重華殿中的宮人依然依禮服縞,直到喪期已滿,才換下一身素衣。


  自古逢秋悲寂寥。


  這一年的秋季來得格外漫長。長安獨自一人坐在窗邊,望著這秋風蕭索,滿園寂寥的景象,心下亦是生了幾分惆悵。


  好像自什麽時候開始,她是喜歡秋季的。楚洛大婚迎娶她時,是在秋季,她一身華服走進宮來,也是在秋季。


  而如今,此去經年,卻不見往來人。


  在重華殿的每一夜裏,長安都覺得格外地漫長。自從被幽禁至此,她從沒有一夜睡得安穩過,夜裏常常會被窗外窸窣的聲音而驚醒。而這日夜裏,她卻睡得格外沉穩,夢影交織中,她見到了自己的母親。


  好像是有很多年沒有見過母親了。


  她的臉上好像又浮起了深深的皺紋,頭發也已經花白大片。印象裏,母親並沒有這樣的年邁。她著了一身布衣,忽而從重華殿的正門進了來,緩緩走至長安身前。


  長安又驚又喜,急忙從榻上站起身來,趕到她的身邊,低低地喚了一聲,“娘親。”


  然而,麵前的母親就像沒聽到她這一聲呼喚一樣,麵上目無表情,冷冷地從她的身邊走了過去。


  長安一怔,飛快地轉過身來拽住母親的衣袖,臉上不由自主地揚起幾分歡悅之色,“娘親,是我啊,我是長安啊。”


  沈母回轉身來,她目視著長安,有一種細碎的冷光似針尖一樣在她的眸底淩厲散開,她的聲音灌入長安的耳中,卻是別樣的刺耳,“我知道,你是我最沒用的女兒。”


  長安心頭一震,卻見沈母已經俯下身來,眸光直直迫視著她,“長安,你是真的忘了,你忘了你父親是怎麽死的了,你現在全都忘了。你以為你殺了宋燕姬,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你以為皇上對你的寵愛是誰都不可撼動的嗎?你是那麽自信,可是過了這麽多年了,你還不是把自己逼到了這個地方。”


  長安聞言,心頭大驚,口中澀然,靜默之間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是怎麽知道的?她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心緒慌亂之中,她忽然又想起那一年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麵,他就直直地躺在那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變成一具僵硬的軀殼,從此再也沒有了喜怒哀樂。她以為是宋燕姬害她至此的,可是沒有了宋燕姬,她還是被關在了這一方重華殿中,母親說的沒錯,是她沒用,都是她自己沒用。


  長安的眼底全都是淚,而沈母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她,眼底隱有深邃的墨色,幾乎能望到長安的心底裏去,“現在皇後死了,這是你最好的機會,你本來是可以成為皇後的,可是你卻把自己關進了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沈長安,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你太讓我失望了。


  這一句生生逼近長安的心裏,一瞬間打破了她心底最後一道防線。


  怎麽會呢?她是父母最驕傲的女兒,從來都是如此,可如今,她怎麽又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長安怔怔地抬起頭來,心底有茫然的動搖與悲望,淒然道,“我從來都不想當皇後,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說到此處,她的眸中忽然一亮,驀然望向她的母親,“我想起來了,是你,是你那一晚勸我入宮去的,我本來不想入宮,是你執意勸我去的!”


  “如果你自己不想,我勸你又有什麽用?!”沈母逼視著長安,語中的淒厲之意越來越盛,“沈長安,你捫心自問,你難道不是渴望這皇宮的繁華嗎?你不想重振沈家的門楣嗎?你是嫡長女,你的身份,不知道要比你的弟弟妹妹們高出多少,可你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你對得起你自己,對得起你父親嗎?!”


  長安伏在地上,眼中的神采隻剩下了烏沉沉的傷心與無奈,“是啊,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我自己沒用……”


  沈母深深歎一口氣,聲音清冷如寒冰,“我不能再指望你了,沈長安。許多年前,我也被你父親厭棄,到今日,你如果再被皇上厭棄,那我們沈家的嫡室就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了。”


  長安驀然睜大了雙眸,惶恐地看著她的母親。不能再指望她了?這是什麽意思?

  她想在問一問清楚,卻忽然之間,門外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生生把她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長安乍然坐起身來,眼角猶然還掛著淚痕,正當她披衣起身要往外去時,晚香卻一臉驚慌失措地出現在她的麵前。


  “主子是被外麵的聲音吵醒了吧。”晚香微微皺眉,轉身去將寢殿內的窗扇一一關上。


  長安站在窗邊,向外望去,忽然看到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甬道上走過,眾人圍蹙著一頂錦轎,那轎麵上是大紅牡丹的緊蹙圖案,金枝玉葉,分外耀眼。轎攆所到之處,必然是鑼鼓喧天,鼓樂齊鳴。長安微微凝眉,口中恍若不經意道,“那頂轎子裏坐的到底是什麽人?”


  晚香順著長安的目光望過去,倏然歎道,“是剛進宮的小主呢。”


  長安聞言一怔,臉上立刻顯現出幾分不忍與厭憎,“皇後才去世半年,皇上又要開始選秀了嗎?”


  晚香低低頷首,亦是帶了幾分感慨,“奴婢聽門口的幾個侍衛閑話的時候說起過,選秀這事兒是鍾淑妃的意思,為安慰皇上的喪妻之痛,所以安排了大量的新人進宮呢。”


  長安深深蹙眉,望著那錦轎漸漸遠去的影子,心底的無助越來越濃。


  皇後病逝,她一個貴妃淪落到囚禁的地步,在宮裏能說得上話的也隻有鍾毓秀了。隻是那位轎中的小主到底是怎樣的身份,又是如何才能大張旗鼓地入宮來呢。


  此時此刻,她恍然想起昨夜夢中母親的麵容。


  沈長安,你太讓我失望了。


  她冷然失笑,確實是太沒用了。楚洛有了新人陪伴,必定是不會再想起她來了。


  也許事情真的要往最壞的方向發展,她沈長安這一輩子,都要被困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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