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波上寒煙翠 上
長萱與許致遠走後,長安悄悄攜了寒煙進了內殿。長安眼眸一轉,見寒煙的唇邊蘊了一點笑色,便微笑著開口道,“寒煙,你仔細告訴本宮,長萱做的這樁媒,你可還滿意?”
寒煙麵上一紅,雙目盈然,“奴婢全聽主子的。”
長安不覺失笑,“平常什麽事兒你都可以聽我的,但這一樁,要你自己說了算。”
說著,長安握了握寒煙的手,語氣愈加溫柔,“這個許致遠,雖說隻是個縣尉,不算什麽大的官職。但好在他品行端正,不怕沒有出頭之日。況且,他並無妻室,你嫁過去,倒也不算委屈。”
寒煙眼中一酸,幾欲落淚,“主子待奴婢這樣好,奴婢實在不知道怎麽回報主子……”
“傻丫頭,你為本宮做的事情還少嗎?”長安幽幽蕩蕩地歎一口氣,平靜的麵容上卻多了一分憂色,“你是中宮的掌事宮女,按理說,本可以嫁得更好,本宮本來也想著,給你指個禦前得臉的一等侍衛嫁過去。可是你陪伴本宮這麽多年,宮中險惡,你也不是不知。這樁親事,在明麵兒上,是委屈你了些,可是你放心,等你嫁過去之後,本宮定會讓長平多多提拔許致遠,你不必擔心。”
寒煙握住長安的手,眼角有晶瑩的淚光,“主子事事都為奴婢考慮,奴婢沒有什麽擔心的,奴婢隻是怕,等奴婢出宮之後,就不能伺候主子了……”
“女大當嫁,你還想伺候我一輩子啊?”長安微微含笑,拍著她的手背道,“你就安心嫁過去,左右離得也不遠,你還是可以進宮來看望本宮。”
寒煙重重的點頭,喜極而泣,“奴婢多謝主子。”
塵埃落定,寒煙與許致遠的親事被定在四月甘十。
可偏偏在寒煙出嫁的前一夜裏,長安睡得極不安穩。按理說,安排下了寒煙的親事,也算是解決了長安的一樁心事。可隱隱約約的,她卻有幾分不好的預感。
這一夜,她夢見了雲璟。
雲璟自湖水中走出來,淚眼汪汪地望著長安,口中呢喃著,“母後,母後,你在哪裏,你不要我了嗎……”
長安的眼淚一瞬間就湧了出來,她用力抱著雲璟,溫聲安慰道,“母後就在這裏,哪裏都沒有去,雲璟,你終於回來了,母後好想你……”
“母後。”雲璟伸出手來,輕輕幫長安抹掉眼角的淚水,他微微一笑,開口道,“我也好想母後,可是湖水裏真的好冷,雲璟喊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母後,你去哪裏了啊……”
“是母後不好,是母後不好……”長安的淚水止不住地洶湧而落,“是母後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雲璟,母後對不起你……”
雲璟大睜著雙眼,目光清澈地望向長安,“母後,我不想待在皇宮裏了,我們離開皇宮,去找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不好?”
“好,好,隻要你能回來,怎樣都好。”長安不住地點頭,擁住他的力度越來越緊。
“母後……”
雲璟掙脫開長安的懷抱,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往深沉的湖水中走去。
長安的神情幾乎癡狂,淒厲地嘶聲道,“雲璟,雲璟快回來!那裏危險,快回來……”
長安想上前去抓住他,可是手腳好像被人束縛住了一般,她眼睜睜地看著雲璟走入深湖,身影越來越遠,終於忍不住慟哭出聲。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大事不好了!”
長安自夢中被驚醒,她陡然坐起身來,卻見晚香一把推開寢殿的大門,癡癡惘惘道,“娘娘,寒煙……寒煙不見了……”
長安心頭一陣突突直跳,她盡力按奈下心緒,平靜了聲音道,“仔細說,怎麽會不見了?”
晚香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哭哭啼啼道,“今夜本來是寒煙姐姐當差,五更的時候,奴婢和姐姐換班,結果發現,寒煙姐姐已經不見了……”
“去寒煙屋裏找過了嗎?”
晚香帶著哭腔,重重頷首,“奴婢和小善子、小得子已經把宮裏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實在尋不著人了,才來告訴皇後娘娘的……”
長安一聽這話,也顧不得別的,立刻起身道,“快去,讓宮裏所有人都出去找,務必把人給本宮找到!”
那一夜,在長安日後想起來,仍覺得後怕無比。
隨著天色漸漸明亮,雲璟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腦海中出現。
她心裏有極其不好的預感。
戌時,寒煙的屍身在翠山湖中被人發現了。
發現的人,是桃夭宮中的兩個侍衛。
寒煙的死因和雲璟一樣,是溺水而亡。
長安隻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劇烈的發顫,腦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桃夭宮的。隻記得在她跌倒的一瞬,被一個堅定的力量穩穩扶住。
她抬起頭來,正對上楚瀛深沉的目光。
“別怕,我在這裏。”
長安無法遏製地痛哭出聲,她的淚水洶湧而落,似是不堪承受這一次又一次沉重的打擊,“為什麽會這樣,到底為什麽會這樣……”
楚瀛眼底一酸,顧不得什麽規矩,連忙將她扶住了,此時此刻,他沒有任何話可以安慰她,隻是同他一直以來的做的那樣,默然相伴。
夜裏,長安坐在榻前,神色平靜如水。
她想起了之前很多很多的事,記得她初次進入王府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貼身的侍婢,楚洛便道,“那就叫寒煙來伺候吧。”
也是那個時候,沈長安第一次遇見寒煙。
她笑眼彎彎,像是有無盡的活力,她衝著長安福一福身,宛聲道,“奴婢寒煙,是來伺候主子的。”
長安微微一笑,拉過寒煙的手,將自己手上的鐲子推到了她的手腕上,莞爾道,“這個給你。”
寒煙惶恐,立刻便道,“主子,這個奴婢不能收啊……”
“收下吧。”長安會心一笑,望著她道,“就當是見麵禮了。”
後來又過了幾日,長安發現寒煙在替自己收拾首飾的時候,又將那隻鐲子放回了她的妝匣裏。當長安再度問起時,寒煙隻是抿唇一笑,“能伺候主子就是奴婢的福分了,哪裏還能再要主子什麽東西。”
長安安然一笑,隻作不言。
剛進王府的那段時間,長安很得王爺的恩寵,於是連王妃身邊的妙春都不給她好臉色看,南煙身邊的水月也常常在背後嘀咕幾句。寒煙性子急,脾氣大,這事兒讓寒煙知道了,她準是一個個的罵了回去,回到屋裏,還嬉皮笑臉的向長安道,“主子,您別管她們說什麽,奴婢都已經教訓過她們了。”
長安輕舒了一口氣,心中漾起無言的感動。
後來進了宮,每當她最失落,最無助的時候,身邊總有寒煙和晚香。寒煙不比晚香機靈,會做事,但長安還是讓她做了重華殿的大宮女。因為在長安的心裏,寒煙不僅僅是她的貼身侍婢,更是她生死患難的姐妹。
宮女二十五歲出宮,可她陪著自己,一直熬到了三十歲。她最好的年紀,都留在了這深宮之中。
長安以為她終於苦盡甘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紅顏薄命。
這樣想著,她沉沉落下淚來,卻恍然未覺皇帝已經走進殿內。
“長安。”
楚洛輕聲喚她,她連忙屈膝迎下去,“皇上萬福。”
“皇後娘娘萬安。”
楚洛的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長安恍然抬首,卻見鍾毓秀已經翩然走了進來。
“朕方才在淑妃宮中,聽到桃夭宮出事了,便同淑妃一起來了。”
“皇後娘娘,臣妾聽說,可是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寒煙出事了?”毓秀走上前來,聲音恍然有幾分淒切,“真是可惜了,臣妾聽說,是失足落水呢。”
長安冷冷落落的看了她一眼,並不牽動麵上的任何表情。
毓秀見狀,忙湊到長安身邊,佯裝關切道,“皇後娘娘真是心慈,為了一個宮女都這般傷心。”
長安瞥她一眼,“寒煙不比其他人,她在本宮身邊已經十七年了。”
毓秀眼波一轉,身體不自覺地往後靠了靠,“是啊,寒煙在娘娘身邊伺候那麽久,這突然歿了,娘娘自然是傷心的。不過皇後娘娘對宮女也是體恤,臣妾聽聞,皇後娘娘為寒煙姑娘安排了一門親事,明日就是大喜之日,可是真的嗎?”
“是又如何?”
“這便難怪了。”毓秀眉心一皺,忽而放緩了聲音,“說不定是寒煙自己不想嫁,悄悄跑到河邊自盡了呢。”
“滿口胡言!”
長安的雙眼被熬得通紅,目光灼灼的盯著鍾毓秀。
毓秀嚇了一跳,急忙掩口道,“臣妾隻是隨口一提,皇後娘娘別生氣啊。”
“你先回去吧。”皇帝凝神片刻,靜靜側目,“朕在這裏陪著皇後。”
毓秀眸中一涼,也不敢多言,隻得道,“臣妾告退。”
鍾毓秀離開後,楚洛靜靜握了長安的手,以澹然的目光相望,“不要再難過了。”
長安眼波幽幽,卻是緘默不語。
楚洛的臉上閃過一絲溫柔與心酸交織的神色,溫然出聲道,“寒煙確定是失足落水嗎?”
長安默然沉鬱,“不然還會有別的可能嗎?”
楚洛沉默良久,終於還是開口道,“朕以為,雖然淑妃快人快語,但她說的話,也不無道理。”
長安腦中一蒙,眼眸豁然睜大,“皇上這話是什麽意思?”
楚洛神色冷然,但出口的話語卻是擲地有聲,鏗鏘入耳,“會不會是寒煙自己不同意這門親事,所以才投河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