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即便是死,他也不曾回頭
不等龍玄澈開口,鳳棲梧便低頭對腳邊跪著的從容說道:「從容,還是像以前那樣,還要那首曲子。」
從容一臉的擔憂:「可是小姐,您的身體」。
「從容,連我的話都不聽了么?」鳳棲梧的語氣有些僵硬,卻是連一點怒氣也無,反而帶著一絲的失望。
從容紫陌咬牙,起身走到早已備好的琴前面席地而坐,然後十指翻動,潺潺的音樂從指間傾斜而出,竟是一曲《鳳求凰》。
而鳳棲梧也隨著音樂緩緩舞動起來,有些沙啞的聲音從喉中溢出: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
鳳棲梧就這麼一邊輕輕的吟唱著這首歌,一邊翻動著衣袖,在高台上翩然起舞。
其實連鳳棲梧本人都不清楚到底為什麼會選擇這首曲子,但她知道,那日在鳳府她合著這首曲子蓮上起舞時,他眼中是有驚艷的;他曾當著文武大臣的面對她彈奏這首曲子時,她的心漏跳了好幾拍。
可是究竟是為何,鳳棲梧有些迷茫了。
一切的一切由這首曲子開始,那便由她結束吧,鳳棲梧這樣想著。
沙啞並且有些氣息不穩的聲音清晰的傳入龍玄澈耳中,這是並不是他第一次聽她唱歌,但感覺卻不一樣。聲音並不是清脆如黃鶯出谷,反而帶著一絲的沙啞,但是卻讓人有種莫名的心疼。那聲音彷彿是穿越了千年,空靈的響徹在空中,帶著悲傷,帶著絕望。
莫名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陣不安。
而她的舞姿,該用什麼來形容呢?
即便是許多年以後,宮人們再次談到那位寧妃的時候,卻仍舊是不禁感嘆,一襲白衣踏歌而舞的她彷彿天外來的仙子一般,在風中翩然旋轉著,嘴裡隨意的哼唱著那曲《鳳求凰》,沙啞的聲音當真是出奇的好聽,只是那破碎的歌聲和著那如驚鴻般的舞姿,竟讓人覺得分外的悲涼,帶著透骨的絕望,和無法言說的悲傷。
後來,又有不少人在皇上面前合著這首歌踏歌而舞,只要是跳過這支舞的人,無一例外的被處死,只有一位女子,榮寵後宮。
「皇上」一聲軟軟的聲音傳入耳中,卻見是貴妃言月婉帶著一干人等走來,眼中閃過一絲微茫,然後幾步上前將她扶住,「你怎麼來了?」
「您突然不見了,我擔心是出了什麼事。那,那不是寧妃么?」言月婉看見鳳棲梧不禁皺眉。她就這麼站在高處,翩然旋轉著反覆的唱著一句「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突然聲音戛然而止,傳來一陣猛咳,鳳棲梧有些體力不支,扶著高台上的牆垣坐了下來,彷彿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
「小姐!」從容大驚,扔了琴便慌忙站起來去扶著她。從容帶著些許哭腔:「小姐,你這是何苦這般的折磨自己的身子呢?若是您的你症再發作就不得了了啊!」一邊說著一邊拍著鳳棲梧的背,希望能讓她平息下來。
所有人都像是在看戲一般的看著「觀月台」上那兩主僕,沒有一個人上前,沒有人出聲,當然也沒有人敢出聲。因為此時的空氣瀰漫著壓抑,甚至還有一絲,惠帝的怒氣。
過了許久,鳳棲梧終於停止了咳嗽,但所有人都看見了她指縫中溢出的絲絲鮮紅,落在那身雪白的衣衫上,像極了妖嬈盛開的紅蓮。
從容嚇得臉上血色盡失,頓時紅了眼眶,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小姐,咱們回去吧。」慌忙在身上找帕子,但是手一抖卻沒能拿穩,帕子掉在了地上,於是又慌忙去撿。
鳳棲梧卻是若無其事的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嘴上的胭脂也花了,但嘴角那抹鮮紅卻還是成了那張慘白的透著些許死氣的臉上唯一的色澤。
透著詭異的暗紅。
「鳳棲梧,你給朕滾下來。」並非怒吼的咆哮,而是淡淡的一句話,彷彿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似的語調平常,但是話音剛落,所有人均是心中一顫,惠帝是真的發火了。
「呵呵」鳳棲梧傻傻一笑,居高臨下的看著下面的人,「皇上,您不喜歡我送您的禮物么?這曲《鳳求凰》您難道不覺得很應景么?皇上隱忍了這麼多年終於得償所願,鳳棲梧恭喜皇上,同時也恭喜貴妃娘娘。」
一番話下來,鳳棲梧有些喘,捂著胸口歇了一會,然後慢慢的站起來,輕撩裙擺,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跪下,深深的扣了個頭,后道「今日是皇上貴妃大喜的日子,罪女鳳棲梧在此恭祝兩位終於修成正果,祝二位夫妻琴瑟和鳴,白頭到老。罪女原本準備的恭祝之禮,但是不在了,此情此景突然想到了一首詩,我念給你們聽,權當是恭賀之禮吧: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香微度綉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一番話,說的言月婉心中愈發的不安,因為她分明看見了惠帝眼中翻湧著怒火,那般強烈的憤怒,甚至,還有些許的不安。這樣喜怒於形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
「好樣的,鳳棲梧,你有膽子再念一遍!」龍玄澈死死的盯著高台上的人,眼中是從未有過的陰鶩。從容不禁身子一顫,看惠帝的樣子,好像棲梧只要再念一遍,他便會衝上去將她掐死一般。
「這首詩寫的不好么?可是我很喜歡啊!龍玄澈,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可以么?」
言月婉微微蹙眉,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哦?愛妃想問什麼?」龍玄澈的聲音雖然還是有些緊繃,但是怒火卻並未減淡。
「我想問,那時說的那句『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扔下你一個人』,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我想問問,是否這麼久以來,哪怕都是在逢場作戲,可是否有過哪怕一丁點的真心呢?」分明是在笑,可是卻讓所有人都覺得,分明是絕望到盡頭的蒼涼,卻是比哭還讓人難受。
龍玄澈看著她的臉龐,有些神色不明。
想要開口,但目光在觸到她手上戴著的那條紅繩時,卻脫口而出:「是與不是,寧妃你心裡很清楚不是么?難道一年了,你卻仍然沒能分清哪些是虛情,哪些是假意么?」說的那麼漫不經心,卻像是一把把的尖刀刺進了鳳棲梧的心臟。
胸口傳來一陣陣的鈍疼,隨即慢慢擴大,直到四肢百骸都在疼。蝕骨鑽心。
「皇上,我們走吧,前殿大臣們都在等著開宴呢」言月婉適時的打破了這壓抑的寧靜,龍玄澈看著高台上蜷縮成一團的鳳棲梧,她把頭埋進膝蓋中,看不清臉,但身體卻在隱隱的顫抖。不禁有些恍惚,是哭了么?
但卻還冷哼一聲,轉過身冷冷的說了句:「苦肉計演多了,便沒用了。從容,還不送你主子回宮。趙謙,若是這棲梧宮的人再跑出來鬧這麼一出,你這大內總管也不用幹了!」言語中帶著濃重的警告意味,趙謙被驚得慌忙跪下請罪。
於是惠帝帶著一干人等轉身離開。
決絕而清冷的背影映在鳳棲梧逐漸渙散的眼眸里,一滴清淚滑落,鳳棲梧不禁小聲呢喃:「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我猜中了過程,可終究還是沒猜中這結果。從容,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小姐,小姐,你別說話,從容帶你回去,從容這就去請大夫。」
「從容,從容」
「小姐,我在,我在。」
「娘……」
鳳棲梧軟軟的倒在從容的懷中雙目緊閉,胸前大片的血跡染紅了衣衫,卻早已不復先前的雪白,而是刺眼的紅。而她的口中還在不斷的有鮮血像是泉水般的往外涌,甚至連從容身上都被染上了大把的紅色。
那刺目的鮮紅,像極了她出嫁時身上穿的一身大紅色的嫁衣的顏色。但卻更加的妖媚,更加的令人心驚。
從容抱著渾身抖得跟篩糠子似的棲梧,一遍又一遍的往她體內灌內力,牙齒打顫的念到:「小姐,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棲梧抓住了從容的手,阻止了她再浪費內息的舉動,淺笑著搖了搖頭:「從容,生死有命,不必介懷。只是我死了,就剩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個世上了,答應我,好好活下去。」那張透著些許青黑的容顏,像是忘川河畔放肆盛開的曼珠沙華,被大火燃盡后,頹敗的蒼涼。
棲梧的眼神變得有些渙散,朦朧中彷彿看見了忘川河畔大片大片的曼珠沙華,她就站在那裡茫然無措的環顧四周,終究不得其解。
曼珠沙華,花開彼岸,花朵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是否也是如他們一般,生生的糾纏,死死的惦念,卻終究還是繁華落盡永不相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