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乖巧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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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旬時間很快過去了
這一天,忙於生意的木慶臣在中午時分接到馮長翔的電話,一下子直拍腦門,把正事給誤了,昨天都約好的,可沒想到一上午忙得抽不開身,直接忘得一乾二淨。
接電話,一聽馮醫生來,把老木給急得,匆匆把手裡的事交辦給助理嚴律,徑直去迎接馮醫生了。
子不教,父之過,話說他這當爹的身上問題著實不少,都十年了,父子倆的關係唯系在每月定時的索錢電話上,比信用卡還款得還準時,兒子也很乾脆,從曾經的一個電話到現在已經濃縮到三個字了:
爸,給錢
是啊,除了履行這個義務,木慶臣再找不出他還幹了些什麼,這讓他心裡很惶恐,總是下意識地避免去回味舊事,每一次的回味對他都是一種煎熬,久而久之,他都快忽略還有這份親情了。
匆匆出了門廳,慶臣酒店在濱海路,三星級,不過勝在地段尚好,每年到旅遊旺季都所獲不菲,對於他這樣白手起家的人來說,每每站到酒店前都會油然而生一種成就感,可再一想起兒子,這點成就感恐怕就得被沖淡不少。
表情,慢慢的緊張;眼神,慢慢的肅穆;心情,慢慢地變壞。馮醫生上門恐怕得讓老木胡思亂想了。
又捅婁子了,不會偷人家東西了吧要不更嚴重點,把那個女孩拐走了否則就是更嚴重的問題,連偷東西帶偷人,全給辦嘍,木慶臣知道自己兒子在這方面是相當神通廣大的,從十八歲的少女到三十八的少婦,他都敢嘗試勾引,而且成功率相當高。
要真捅了婁子,得多少擺平十萬二十萬木慶臣看到車來時,已經做到最壞的打算了,他匆匆奔向從車上下來的馮醫生,友好的握手,一副生意人卑躬屈膝的諂笑,這是多年練就的本事,那笑容讓你有多大的氣都發不了出來。
還好,好像和想像中有差別,木慶臣絮絮道歉的光景,馮醫生打斷道著:「沒事,木老闆,知道您忙,所以我就把些東西帶過來讓您親自過目一下。」
「呀,那兔崽子不會騙誰錢了吧沒事,馮醫生有我在呢,您放心,不管什麼事,朝我說話。」木慶臣給人家寬心道,一說「過目」,說得老木心跳加速,心想沒準又是過目兒子給人打的欠條。
「裡面說吧您這心態還是不對啊。」馮醫生道。
「我我的心態」木老闆納悶道。
「對,首先我告訴您,和你想像中不一樣;其次我得告訴您,即便和您想像中一樣,也不能重蹈您以前的方式。」馮醫生嚴肅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經成條件反射了,只要有人上門,十有是他給我找麻煩了。」老木難堪地笑道,馮醫生也笑了,笑著勸了句:「之所以麻煩一直找到您這兒,是因為您一直接手麻煩啊,如果你拒接的話,那怕有一次,他也會斟酌一下敢不敢幹就像小孩子學走路摔倒之後,我們中國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是心疼的攙起來,揉揉抱抱想盡一切辦法哄孩子開心,而在西方就不一樣了,就再哭也不會有人理會他,他們的教育理念是,孩子的事得讓孩子自己處理,你如果每次都扶他,還怎麼等著他自己長大,自己走自己的路」
老木恍然大悟,不過只是恍然了一閃念,他尷尬笑道:「道理是這樣,可已經長這麼大了,總不能再捏回去重生一回吧」
馮醫生哈哈大笑,笑著告訴老木道:「完全可以,今天我就是來告訴你,怎麼重生的。」
這麼一講,似乎沒事,老木也高興了,兩人匆匆回了木總的辦公室,馮醫生把拷貝的視頻、圖片給了木慶臣,老木一看,兒子給剃成短髮了,很短那種,像勞改營里,一下子不悅了,瞪了馮醫生一樣。
「您連他的造型都介意還是放不下啊。」馮醫生道。
老木按捺著沒吭聲,往下翻了翻,慢慢地,眼睛里柔情四射了,陽光下,兒子正在剪草坪,晚霞里,兒子正攙著一位穿著病號服的老人、蒸派騰騰的廚房裡,兒子正挽著袖子,正洗盤刷碗,最讓他感動的是,有一副兒子奮力推餐車和給人分飯的場景,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一下子看得木老闆兩眼酸楚,表情悲戚。
「怎麼了木老闆」馮醫生嚇了一跳,可沒到反應這麼大。
「沒事,沒事好,好,我高興,我真的高興我知道他是故意氣我,其實孩子也挺不容易的,這麼多年孤身在外,都從來不告訴我,他吃了多少苦好,這才是我兒子。」老木激動到不可自制了。
感動了好一會兒,免不了問東問西,馮醫生嘴牢,只告訴他是在醫院當護工,至於對記憶和思維的影響,馮醫生說了,完全不用擔心,他記得很清楚自己是誰,現在嘛,已經是自覺自愿地在干著這些事了。
得,啥都不用說了,老木聽著聽著就老淚橫流,說著謝謝謝謝,然後就泣不成聲了。
蒼天有眼啊,這個兔崽子終於能辦點人事了
老木熱淚盈眶地抱著平板激動的如是喊道。
耳聞和眼見總是有區別的,有時候就即便眼見也不能為實。風雨小說網
千里之外,經過多次嘗試碰壁的小木已經很輕鬆的適應這個瘋狂的環境了,就像他適應那些語言不通、人種不同、習慣各異的地方一樣,這種潛移默化中培養出來的能力,恐怕就他自己都說不清經過十年曆練,已經變得有多強了。
好像沒在幹活啊此時的他正遛達在綠樹花叢中,賊頭賊腦地盯著一朵怒放的玫瑰,冷不丁一伸手,捉住了一隻翩翩的蝴蝶,興奮地回頭進,驀地被湊上的腦袋嚇了一跳,老布那瘋子正笑吟吟地看他,還示意著腳下,揀了一筐的樹技、殘葉之類的垃圾,這是小木的活,小木經過巧妙的轉嫁,給老瘋子了。
「哦,幹得不錯。」小木點點頭。
「那我獎勵呢」老布期待地問。
小木掏著口袋,一張紙,順手甩開,一個滿頭蜷發的外國人肖像,遞給老布,老布如獲至寶地接著,小心翼翼夾在他隨手那本破書里。
,那是老布這號有信仰的人心裡的神。
「馬克思說勞動是人類的本質啊,好好勞動。」小木嘉許地道,看來學過繪畫有好處,好歹派上用場了。
「是啊,只有勞動才是實現中國夢的基礎,一切不勞而獲都是可恥的。」老布嚴肅地道。
「呵呵,也就您這類人,品質才能如此高潔啊,老布去吧去吧。」
小木贊了個,把老瘋子打發走了。和這種老布爾什維克談話,理論基礎很重要,小木明顯差人家太遠,所以所談甚淺,頂多是找到騙人家幹活的理論支持。
清理花圃幹得不錯,小木把一筐垃圾提著,倒到了門口桶里,心裡有事了,在垃圾桶里揀著半黃半綠的殘葉,用指甲劈著細細的技節,把蝴蝶釘在一張紙上,用時不久,完成了一個簡易的標本。
他準備送給其中的一個瘋子,,做完了,起身看看,這院子里嚎的嚎、哭的哭、笑的笑,目標正倚著樓角,用獵艷的眼光審視著她已經看不懂,已經缺乏外部感知的世界。
她是個遺容師,那麼愛美應該能喚起她曾經的記憶吧,小木躡手躡腳,走到她身邊,冷不丁把標本亮在她眼前,興奮地問:「漂亮嗎」
女人眼睛一滯,時間彷彿凝固了,她痴痴地盯著紙上五彩斑斕的蝴蝶,像是害怕、像是緊張、像是期待,慢慢地伸著手,驀地小木抽回去了,那女人一下子好失落,哀求也似地看著他。
「看著我其實,你比它還漂亮照我說的做,這樣這樣這樣系好扣子,這樣這樣就更漂亮了要這樣的話,我每天給你捉蝴蝶好嗎」小木教著她系扣子,意外地,那位女人笨拙地、猶豫地繫上了扣子,然後眼睛痴痴地盯著小木手裡的手工標本。
「每天穿整齊、打扮漂亮這就是你的,拿去吧。」小木笑著遞給她了。
那女人興奮而幸福的接到手裡,目光一動不動地,喜出望外地看著,彷彿這是她熟悉的東西一樣,讓她變得投入,變得痴迷。
小木笑了,想了好久才想出這法子來,不經意側頭時,這一幕恰恰落在了白醫生眼中,他揮手打發走了彙報的護士,招著手叫著小木,然後好奇地看看,等小木小步上來,他好奇地問著:「你給了她什麼」
「一隻蝴蝶標本嘿嘿,注意力轉移,心理治療的一種方式。我對你們的不作為很有意見啊,就讓人家天露倆大胸那麼顯擺著」小木道。
「那你覺得你做的就有用了」白醫生不動聲色問道。
「那總比不作為強吧。」小木道。
嘿嘿,白醫生慣有的陰險微笑,笑著笑著,示意著小木朝後看,小木一回頭,脖子一梗,驚得一口把自己拳頭咬住了,那位女病人貼著牆,四肢張開,神情肅穆那樣子,正像鋪在他腳上,那隻蝴蝶被釘成標本的樣子。
「認知性障礙,她曾經是遺容師,失去正常認知后,她把自己等同於經她手化妝過的遺體,所以經常赤身沒錯,你發現了她的愛美天性,成功把她變成蝴蝶了」白醫生笑著道。
「那還有治嗎這樣真可憐。」小木道,為自己的努力付諸東流而挽惜。
「造物的神奇,不是醫生能解讀所有人體秘密的比如你,資料里描述的很不堪啊,吃喝嫖賭抽一應俱全,理論上你應該是個毫無同情心的人渣,可為什麼,又試圖幫助一位失去認知的病人呢」白醫生笑著問一頭霧水的小木。
「法律里有侮辱屍體罪,說明就死人都應該有尊嚴,何況病人那一幫男護工有意無意就來看人家飽眼福,我不信你不知道。」小木嚴詞指摘道,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這就是我們無能為力的地方,沒有那種葯能治療一個人心裡的陰暗、醜惡、低俗、猥瑣別緊張,不是說你,你的心理要純潔過大多數人,最起碼要高於普通人。」白醫生道,小木燦然一笑,卻不料白醫生追問著:「那能告訴我,以前為什麼那麼劣跡斑斑嗎」
小木愣了,倒沒有覺得自己純潔和高尚了多少,可思忖以前的舊事,似乎發現曾經的齷齪、醜惡、陰暗是另一個自己,為什麼現在覺得連自己也有點無法接受呢
「看來你開始省悟了,繼續,好好乾。」白醫生微笑著道,很是欣慰。
他方走幾步,可不料後面的小木在這樣說著:「少來了,環境在人的性格形成上佔主要因素,給你豪宅香車再來一大群美女,我就不信你還能這麼道貌岸然。」
「所以啊,一定不能再讓你回到那種低俗的環境中。」白醫生回頭微微一笑,把小木噎得直翻白眼。
法克合夥算計我
小木心裡惡狠狠地道,他看得越清楚了,又是老爸收買了一群狗腿想法子折騰他,是忍,當然是孰不可忍,他心裡泛著壞念頭,又一次看向門外的另一層並不高的圍牆,跑出去,跑出去就是香車美女佳肴醇酒的低俗生活,多麼令人嚮往啊
「小木,開工啦」
鐵門噹噹一敲,把小木驚醒,他應了聲,朝門外奔去,出門沒那麼容易,得站在門口的攝像頭下,等確認身份上,電子門鎖才能打開。
等他出去,一列餐車已經推向食堂了,其中一位最胖、最高、嗓門最大的女人,就是他的搭檔了。
姓顧,叫啥沒記清,不過私下人都叫顧大嫂,這名字和人長相,能讓人想起水滸里那個母大蟲,事實上這位顧大嫂一點不比母大蟲差,幾十斤的飯桶,她一手拎一個,騰騰往餐車裡倒,幾百斤的餐車她一個人推得就飛快,多一個小木,無非是多個打下手可有可無的幫工而已。
開飯時間到了,說起開飯小木到現在都有心理陰影,可也沒想到,最簡單的吃飯是這群精神病人管理和治療的一大難點,很多人健忘到沒有食慾,很多人已經頹廢到疏於進食,有一半需要護士和護工幫忙,你得硬拽著他來吃,而且還得防著他胡吃進食過量,而且還得把飯菜攪好,否則他們不是光吃菜就是光吃飯,根本沒有味覺差別,頭天見到個奇景,有個病吃著吃著就蹲過一邊,小木一瞅,這丫的,直接脫了褲子撲哧撲哧就地大便,更讓他匪夷所思的是,那些該吃的照樣吃,根本沒覺得邊吃邊拉是個什麼問題。
然後倒是他被噁心得一天沒吃東西。
開飯了,難題就開始了,護乾和護工開始勸著、哄著、拽著,把這些或輕或重的患者拉到廳里簡易桌邊,看著吃飯,有幾個重度患者不好對付,比如那個一直蹲在牆角覺得自己是小蘑菇的,得兩個護工架回來吃,比如老布,你得和他講人是鐵、飯是鋼、肚子吃飯革命才有希望。最難的莫過於那位長嘶短叫吼一天的病人,這個也有辦法,就需要顧大嫂出面。
這場景每天發生,每天捉人回來吃飯,顧大嫂甩著大膀,晃著海碗大小的胸,蹬蹬蹬在院子里地動山搖一走,指著那吼叫的更大嗓子一吼:
「嚎你麻痹,過來吃。」
這聲如炸雷、氣勢如虹的,那人不管多瘋,瞬間收斂神色,乖乖地回去吃飯,至於不當回事,顧大嫂一手拎一個,提留著就回吃飯的廳堂,那場面讓小木簡直嘆為觀止,對於受西方教育的他是無法接受的,太侵犯人權了,可在給人生存必要和侵犯人權之間,又覺得似乎這是唯一的途徑。
對,這是一個瘋狂的世界,有它瘋狂的規則,道理是行不通的。
用餐開始,每每這個時候,小木都會抬頭看錶,准十二時,最後一拔患者會來吃飯,小木注意了幾天,天天如此。就是那拔盧教授領的講傳銷的,時間一到,他們肯定排著整齊隊列、踏著昂揚步子、甩著軍樂調子,一二一跟在盧教授身後唱著歌,歌詞這麼唱的:
為了出人頭地,我們一樣來到這裡。
新老朋友的熱情,讓我難忘記。
感謝我的朋友,給我這次好機會。
二十幾年的生活,讓我悟出一個道理,
人在沒錢的時候誰也瞧不起。
嘹亮的歌聲、自信的步伐、幸福的笑容、整齊的隊列,這隻隊伍又壯大了數人,木林深瞧著,突然覺得自己比人家好像還可憐,這麼自信、這麼幸福,那種感覺離他很遠了,久遠到他都忘了是一種什麼感覺。
盧教授意氣風發走在領頭,偶而還回頭打著節拍,歌聲在繼續著:
新朋友啊,我勸你。
千萬不要再猶豫。
光輝燦爛的日子,在前方等著你。
這是傳銷十大金曲榜首,名字叫出人頭地,那歌聽得木林深很有感觸,每每他都想起盼著他長大越來越有出息的父親和已經天人永隔的媽媽,每每這清唱縈繞的時候,都能讓他沉吟良久。
歌停、人到、在盧教授的指揮下,次弟入座,專心致志地吃飯,根本不用護士和護工操心,吃完飯,他們還要接著講課、喊口號、唱歌,可恰恰在這個瘋狂的環境里,他們倒是最正常的人。
輕吁聲中,小木收回了心思,顯得落寂不已,不經意間,驀地發現那位盧教授又像往常一樣,慈愛儒雅、微笑著盯著他,那麼從容,那麼自信,讓小木自慚形穢,總是躲著他的目光,就像他是患者羞於見人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