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亂世風華,人生浮誇(1)
七月末八月初的天氣最是惱人,熱得人無處躲藏。而就是這般的日子裡,卻有修仙之士不辭辛勞地在林子里獵妖。
「山下村民說了,這段時日這山總有妖物出現,鬧得人心惶惶的。」領頭的是個身穿藍白相間衣服的男子,「今日,我常溫定要搗了這妖窩!」
他身後的四五個小弟子也亢奮了起來,一臉躍躍欲試的模樣。
常溫敢只帶四五個師弟師妹來獵妖那也是夠膽的,要說他所在的靈洞派也不是什麼大門派,他敢如此不過是仗著常家師承蜀山,而他也在成年之時得到蜀山掌門的賀禮——殊卷。
殊卷乃是上古神器,據說妖魔皆懼之。
『據說』是不是真的,常溫不知道。從前這把劍是被他供起來的,這次也是下了決心想讓靈洞派一舉成名才帶來的。
「走吧。」常溫把手放在腰間的殊卷劍上,微微顫抖。那是因為興奮才產生的顫抖,光是想象,他就陷進了一個名利皆收的未來,不可自拔。他搖搖頭,笑了起來。
靈洞派的未來是光明的,而他也即將成為修仙界的名士!
看上去很順利其實很曲折地進了魔族內部之後,江君涸領著罔緹一路往深處的院子去了。
「去哪?」罔緹邊走邊碰了碰自己軟綿綿的右手,見它晃了一下,一下子就來了興趣,又推了幾下。
「我母親那……」江君涸轉過身想告訴罔緹到了,一回頭卻見他在玩自己的手臂,「你還真是……」他扶額,這人怎麼總是在該緊張的時候表現得一副坦然的樣子?
罔緹抬頭,朝他淡笑:「哈,難得開心。」近日,鬧心的事情太多了,整日里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表情。如今難得放下外面的一切,一下子輕鬆了不少,腦子也沒有那麼亂了。
「誒?」江君涸愣了一下,半響反應過來。是啊,現在是他的緊張時刻,同罔緹沒什麼關係,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可是啊,為什麼總覺得很心酸很難過呢?是因為沒有人幫忙?不,幫他的人有很多。那,又是為了什麼?
他看著笑眯眯的罔緹,忽而背過身,展開扇子。
也許,是因為不能再並肩作戰了吧。他想要一個可以站在一起,可以一直喝酒聊天打架的人。
在遇到罔緹的時候,他以為這個人是罔緹。可惜了,他想多了。
「進去吧,我母親會治好你的右臂的。」一下子感覺看清了的江君涸語氣都變得冷淡起來,走路也不再特意放慢腳步了。
罔緹倒也沒什麼感覺,點頭『哦』了一聲,便加快腳步進了院子。
說江君涸的母親能治好罔緹那也不是胡亂說說的,一進院子便能看出一二。
不大的院子被分割成了三部分,左邊弄成了葯田,裡面種了各種各樣的藥草。罔緹大致看了一眼,光是能認出來的就有四五種,例如驅蟲用的苦楝、行血祛瘀的蘇木、清熱解毒的天葵子等等。他對藥草不是很在行,蜀山對藥理在行的還要數穆執這類女弟子了。
院子右邊是曬葯的地方,有幾個婢女正在料理。看到江君涸了,停了手中的動作行了禮才繼續。
院子中間自然是用來走路的。
不大的院子,卻像是一個醫學之人的專屬之地。
「君涸,你回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從緊閉房門的屋子裡傳來,聲音沙啞,像是上了年紀的老婆婆一般。
「回來了……母親。」江君涸抱拳,彎腰,鞠了一躬。
罔緹想著他是來求人治自己的,總也該有點禮數。於是,跟著江君涸也來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誠意畢現。
門『吱呀呀』地打開了,出來的卻是一位相貌相當年輕的女子。裝束簡單,看人地眼神也像是帶著水一般,溫柔得很。
只是她一開口,卻讓人覺得這完全是判若兩人。
「活著回來,不容易。」她笑了笑,遠山一般的眉彎了起來,溫柔似水。可聲音卻十分沙啞,讓人聽了眉頭都要皺很久。
江君涸笑了笑,沒接話。
「這次,帶了個朋友嗎?」女子眼睛定在了罔緹身上,緊接著被他的右臂吸引,「哦,還是個受了傷的?」
「這次,怕是要麻煩母親了……」江君涸走上前,在女子耳邊耳語了幾句。女子的臉色變了又變,然後嘆了一口氣。
「進屋吧。」她搖頭,「既然是君涸的朋友,自然要好好幫上一幫的。」
罔緹抬腳跟著走了進去,走至江君涸身邊的時候頓了一下,輕聲開口:「若是有什麼能幫得上的,定當竭力……哦,不是報恩。你欠我的太多,你於我沒有恩,你得知道。」
江君涸愣了一下,直到門關了起來才恍恍惚惚反應過來。
他舉著扇子抵住自己的額頭,笑得不可開交,身體都在發顫。
是啊,他真的想太多了。
難為他剛剛還怕罔緹為難,特意小聲和母親說了。
他說,母親,這是我想同甘共苦一輩子的人,還望相救。
蜀山這邊的情況著實不樂觀,總體還是一般,具體不樂觀的其實也就只有衡景了。旁的人再難過,該做的早課沒落下,該練的武也沒耽擱。倒是衡景,早課恍恍惚惚,練武時與人切磋差點傷了師弟。
戾氣殺意過重。
二師父如此判定,然後,衡景便被請去了祠堂。
祠堂他來過很多次,但是跪祠堂不過也就一次,算上這次才兩次。前一次,他是為了罔緹才來這祠堂跪著的。這一次,粗略算算,卻也是為了罔緹。
罔緹和他不同,跪祠堂都快成為罔緹的專有了。
他跪在罔緹常跪的蒲團上,不暖很涼,涼到骨子裡的那種。
很多事情都是在失去之後才恍恍惚惚反應過來。衡景感覺他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況。從前罔緹在身邊的時候,他到不覺得有什麼。如今罔緹走了,卻結結實實感覺到了失去。
他覺得有點絕望,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幹些什麼。
從前,罔緹闖了禍跪祠堂他便送些吃喝給他;從前,罔緹練武他便陪他一起兩人切磋……從前有太多事情,他好像一直圍著罔緹轉,又或者,是罔緹圍著他打轉。
沒了罔緹,好像就沒了生活……
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他想。
「師兄?」門被輕輕推開,是穆執。她手裡還拿著熱乎乎的饅頭,一臉小心翼翼的模樣。
「師兄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你得知道啊,難過的不只是你一個人……」穆執把饅頭放到衡景手中,「整個蜀山都很難過。」
「那……又如何?」衡景嘆氣,捏緊手中的饅頭,「大家都很難過,又如何?」
穆執一愣,牙齒咬緊下唇,直至血流了出來。
她知道衡景和罔緹向來關係好,但是罔緹在這蜀山上上下下和誰的關係不好呢?
「師兄……」穆執輕輕喊了一句,聲音柔和,她的手卻拔出了劍,一劍刺在了衡景的肩頭,「師兄,是不是讓你痛了讓你遍體鱗傷甚至讓你也死了,你才好過一些,啊?!」
「!」衡景一愣,想去握劍,劍卻被拔走。
「可是啊,師兄……蜀山上上下下,都不想再失去一個他們敬愛的師兄了啊!」
不想……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