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生死難關,前塵往事(3)
九千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掛在嘴邊不免落了俗套。孟婆自飲一杯,又斟上。誰說老舊的事情不能提了?誰說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再提就沒感覺了?
她如今再想起只覺得心口空蕩蕩,不痛不癢,卻空洞。
三萬年前,她由伏羲的一縷魂魄衍生,未能修成人形獨獨保留了一絲神識。後來被伏羲不慎扔入忘川河之中,洗滌一番,反而成了鬼仙。
她是天上地下第一個鬼仙,也是唯一一個,尊貴得很,地位更是無比的高上。用她當時的一句話可以概括她那段時間的心態:「還有誰?!」
是,那一萬年之間她『久目』的名號響徹整個天上地下,打得人還不得手。
無奈,遇上了剛從西天佛祖那兒求學回來的帝止。兩個人,一個驕橫無理,一個嚴謹呆板。
「想什麼?」董劈手奪過被孟婆拿在手裡頭搖晃的杯子,一飲而盡,「米酒?自個兒釀的?」
孟婆斜了他一眼,心裡頭只管想著這杯子可是她用過的,這人可忒是不要臉:「從前的事兒。」
「你同那帝止?」董倒也怪會猜人心思的,一猜一個準,「你同他,本就是兩路人,伏羲大神當年也沒做錯。」
「那……七殿是覺得,孟婆和七殿就是一路人了?」孟婆挑眉冷笑,她心裡頭對伏羲的恨遠遠超過對帝止的失望。
帝止的那番狠話她又怎能不明白?即便九千年前不明白,這九千年之間也該明白了。她只恨帝止的懦弱,卻又恨自己的弱小,緊接著更加怨恨伏羲所謂的天地綱常。
如今,雖說已有九千年了,她依舊無法釋懷。
「說到底……」孟婆從胸前掏出一個杯子,給自己斟滿,「那不過是伏羲的自私。」
「你不該如此說伏羲大神,他畢竟是你的父神,是創造你的人。」董也給自己滿上,倒入口中。這酒雖說是米酒,卻醉人得很。
他從前就知道孟婆很漂亮,如今半眯著眼睛再去看孟婆,只覺得她的側顏越發好看,竟是移不開眼睛。
「七殿!」孟婆身子一側,躲開了董逐漸碰向她臉的手,「孟婆回頭還有活,先行一步。」
執念,誰都有。
董舉在半空中的手動了一下,然後捏成拳垂到了身側。說到底,十個殿的閻王各自有各自的命數。但每個人都心有不甘,最不甘心的當屬十殿輪轉王薛。十個殿裡頭每個閻王都有自個兒的禁忌,像他的禁忌便是與凡人觸碰。這也沒啥,不與凡人觸碰算是輕的。十殿輪轉王的禁忌卻是終生不得動情,恩,很好,現在那人紅鸞星動。輕的便是一番天雷劈下來,往嚴重了說,那是要魂飛魄散的。
「薛……」董抿唇,忽然覺得自己和薛同病相憐。那人碰不得情愛,他得不到愛情,可不是殊途同歸?
江君涸講故事只是一個插曲,眾人可沒忘了他們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我和傾洹會去一趟不周山……」宋洵剛開了個頭卻被傾洹打斷。
「我一個人即可。」傾洹皺眉,「不周山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那個地方有多危險,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怎麼可能讓宋洵跟著去冒險。
宋洵也不糾纏,爽快答應:「那你早去早回,不要戀戰。」他在地府也聽說了那麼一點點關於傾洹的事情,也知道當年傾洹是如何一個人獨自上不周山的。
今不同夕,那不周山聽著就不是個什麼好地方,怎麼著都該小心為上。
對於宋洵的妥協傾洹表示很震驚,溫潤的遠山眉微微隆起,然後啞著嗓子開口:「罷了,你同我去。你我一道,我還能看管著你一些。」
宋洵立即眉開眼笑,桃花眼都眯了起來:「你可真懂我。」
是啊,能不懂嗎?再不懂,恐怕宋洵就該另尋他人尾隨他到不周山了。正如他放不下心宋洵一樣,宋洵如何能對孤身一人的他放得下心?
也罷,不過是多一個人護著罷了,他還是有這個本事的。
「去不周山前,你先同我去蜀山一趟。」傾洹看著宋洵腰間的白靳,忽然想到了自個兒仍在蜀山的那把劍,「是時候把我的菁業劍拿回來了。」
宋洵微微抬起下巴:「那是你的佩劍?」
「七千年前,我便是拿菁業殺了那不周山的鳳凰火。」傾洹點點頭,菁業是他唯一的佩劍,後來放在了蜀山,為蜀山鎮山。
「這麼說……你殺了不周山四大鳳凰火之一,那你此次回去豈不是會被包圍報復?」宋洵的重點走歪了,卻也是他此刻最擔心的事情。
傾洹聳肩,伸手摸了摸宋洵的發尾:「那你留下吧。」
「……」傾洹不過玩笑話,宋洵卻當了真,認真考慮了一番,「不行,我去了說不定可以幫上忙。」
「什麼都不會的你,幫什麼?倒忙?」傾洹忍不住嗤笑出聲。
宋洵有些窘迫,但傾洹說的沒錯。如今的他什麼也不會,去了只會多個累贅,平白拖累了傾洹。但平心而論,傾洹沒有任何理由幫沈苑。從情從理兩方面,合該是宋洵的因果。可如今要冒險了,卻又落到了傾洹的身上,這讓宋洵覺得自己欠了一個大大的人情。
人情這東西,不論是誰,都還是不要欠下的比較好。從前,他欠了唐翎的,便是窮盡一生都還不起。如今若是欠了傾洹的,那他是真真覺得沒皮沒臉了。
「我的意思是……」宋洵張嘴想要辯駁,卻發現任何說出的話都顯得十分蒼白無力。
傾洹勾唇淺笑,伸手攬過宋洵的脖子,額頭碰了一下宋洵的:「你且需明白,你同我不分彼此。你若想去,我便護你就是了。不想去,大可以在蜀山等我。又或者留在這兒。你有許多種選擇,全憑你自己的想法,沒人能左右得了你。就像從前。」
「……去。」這個時候掉眼淚就顯得有些娘們了,但宋洵是真的覺得心裡頭一陣溫暖。往事雖然痛苦,但如今心上人就在眼前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心上人說著體己話能懂他,他還有什麼不滿?
江君涸站在一邊,眼睛覺得萬分刺痛,心裡也不舒服。壞掉的摺扇被他捏在手中翻來覆去,最後手一松,『啪嗒』再一次掉在了地上。
如果這是一個人間話本子上的故事,那宋洵和傾洹的愛情從此刻開始就要開花結果了,而這個故事即將走向結局。
也許,從頭到尾他都白忙活了。說實在的,他也沒忙活啥,但總覺得渾身無力心裡頭空蕩蕩的。
「謝謝。」沈苑蠕動著嘴唇,微微一笑。從前活著的時候,他沒能和這二人說上一句『謝謝』,如今重逢,看著兩人為他奔波,總算有了個適當的名目說上這麼一句了。
不記得是誰說過的,但總記得那一句話:「『謝謝』和『對不起』,這是一個人最該說的五個字。」
人要懂得感恩也要懂得愧疚,這樣才不枉在人世間走上這麼一遭。
宋洵抿唇:「你的謝謝我不敢收,但是,對不起,文覃。」
「呵呵,宋先生,謝謝你的『對不起』。」沈苑笑得眯起了眼睛,誰沒有過難堪的往事呢?何必揪著不放?一句『對不起』一句『沒關係』,放過彼此。
「誒,這不是……」雲頭上,一紅衣男子一手端著一本冊子,一手牽著一個紅衣小童。他眉微微挑起,看著正往西天趕去的蓮愫,「那個剛上位的小仙,嘶~叫什麼來著?」
「蓮愫仙子。」那紅衣小童開口提示,肥嘟嘟的身子赫然是當日來尋傾洹的那位小仙童,「仙人,咱可能記著點?」
說著小仙童還用略帶鄙夷的眼神看著紅衣男子,嘴唇微微嘟起,怪可愛的模樣。
男子『嘿』一聲,伸手掐住小仙童的腮幫子:「阿雍,你倒是長膽子了,都敢這麼和我說話了。」
阿雍被掐的『嗷嗷』直叫喚,還叫的特別誇張,生怕男子聽不到似的:「仙人下手輕些,輕些!阿雍的臉皮快被仙人給拽下來了!哎喲!」
聽著阿雍的叫喚聲,男子略微不忍,鬆了手,手指彎起輕輕敲了一下阿雍的腦門:「裝,就你會裝!還演起來了!」
阿雍捂住自己被敲了一下的腦門,大眼睛淚汪汪:「仙人,你的心真狠,這麼一下阿雍可是要被敲笨了的。」
「笨死你算了。」男子咬牙切齒,卻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雍的腦門,「我讓你送個信今兒個才回,幹什麼去了?」
「誒,我回來的時候路過一個樹林,見裡頭果子嬌艷,邊吃了一會兒果子。」阿雍舉起肥嘟嘟的手,「阿雍保證,沒幹壞事。」
男子無奈地笑了笑,看著阿雍此刻耍無賴的模樣,只覺得腦子疼。
武雍啊武雍,你怎麼投胎轉世卻換了個性格?
「仙人……」阿雍抓著男子的手搖了搖,「咱們回去吧,月老殿沒我們會凄涼。」
「誰同你說的?」男子把冊子塞入懷中,彎腰伸手一把抱起阿雍,「學得如此油腔滑調。」
「暮姐姐同我說的。」阿雍笑了起來,「她說,月老殿就數月老您和阿雍最鬧騰,兩個人擱在一塊兒能把月老殿掀了。」
男子抽了下嘴角,怪只怪他沒什麼威嚴,看把他殿裡頭的人給慣成什麼樣了?!
「你見到了傾洹,他如何說?」
「上仙說,他同那十殿是天定姻緣,遲早是要上姻緣石的。」
「呵……世間姻緣,緣起緣滅,他豈能說得准?」
「何為姻緣?」
「執念一生,糾纏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