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世上只有你知道
道門六玄中,除去鄧小閑這種天生「道之動」的異類,同樣的修行境界,以內丹玄修戰力最強,能與靈器心靈相通的器玄道修次之,咒玄、符玄再次之,風水玄修和外丹玄修都沒什麼打鬥的能耐,屬於需要保護的對象。
而陣玄是最特殊的一個,假如倉促迎敵,陣玄道修便像眼下的洛輕亭一樣,除了告訴大家,要破此陣,必須破掉陣眼以外,別的都有心無力。
但是只要有時間設陣埋伏,陣玄道修便是凌駕於其餘五種玄修之上的存在,就譬如此時的「一葉渡江」葉都講。
整整三個多時辰,他在這個七司回程的必經之道上,布下兩個陣,一小一大,一弱一強,「百步幽冥」用來示敵以弱,「八極困龍」才是今夜的主角。
步安能明顯感覺到,四周空氣中有錯綜複雜的看不見的鎖鏈,站在陣眼位置上的老頭舞動雙手陣旗,鎖鏈的方向和強度便隨之變化。
晴山的曲聲已經從《十面埋伏》換成了戰歌《破陣曲》,她身前不時有騎著戰馬的虛影奮力沖開枷鎖,但是舞旗老頭似乎深諳進退之道,虛影沖得凶時,鎖鏈便松一些,等到虛影漸漸乏力暗淡下去,再把鎖鏈收緊,應付得輕而易舉。
鄧小閑的咒玄動靜要比晴山更大,金甲武士幾度沖開鎖鏈,眼看著他與陣眼越來越近,可咒玄威力偏偏減弱下來,顯然是捉了一夜的鬼,靈力不濟了。
惠圓朝著天空沖了幾次后,便放棄了努力,一心跟在鄧小閑身後,幫他對付兩位衝進陣來的丹玄修士。這和尚身手實在了得,即使困龍陣處處掣肘,那兩位持劍的丹玄修士又有控陣的葉都講相助,他竟然還是和這兩人打得旗鼓相當。
三道模糊的黑影,就在極狹窄的空間里騰挪衝撞,不時發出金石橡膠的聲響,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分不出勝負來。
這時,另一位丹玄修士已經靠近晴山,晴山的曲聲便從對付困龍陣,換成了對付這位持劍的修士。
眼看形勢危險,洛輕亭、張瞎子和游平幫不上忙,步安也心急如焚。
但是看到公孫龐笑吟吟地朝自己這邊逼過來,步安似乎想明白了什麼。
「這時候念詩會又用嗎?」他扭頭問張瞎子、洛輕亭。
兩人同時大喊:「使不得!」張瞎子急得臉色大變,上氣不接下氣地解釋道:「此時……此時招來靈氣……這困龍陣……便更難應付了!」
步安聞言舉起長弓,朝著陣眼上跳大神似的老頭射了幾箭全都石沉大海。
這時只聽得「嗖嗖」兩聲,兩支神機弩破空而來,一支擦著鄧小閑的身側飛過,另一支將晴山的古琴一角射得炸裂四散。
步安知道再拖不得了,把長弓扔在腳下,大喝一聲:「住手!」
今夜這次埋伏,公孫龐這邊的神機弩一共射了三箭,沒有一次是沖著步安來的,其他人幾次出手,也都朝著鄧小閑和晴山去,這其中的緣由不難猜到。
這小老頭敢殺鄧小閑,甚至敢殺晴山,卻唯獨不敢殺他,自然是忌憚他的身份。
天姥學子,嘉興知府養子,督察院余喚忠家的贅婿,這幾層身份對公孫龐來說,恐怕一層比一層駭人,他今天設陷卻不下殺手,現在又舉著根鞭子嬉皮笑臉地朝自己走過來,必然是要來綁人的!
眼看公孫龐神情微微一怔,步安已經心下瞭然,接近著又大喝一聲:「讓他們都住手!我跟你走!」
話音剛落,圍攻眾人的動作便全都慢了一拍。
今晚的事情,公孫龐說了由他來扛,但是扛到什麼地步,卻沒有說清楚。萬一他到頭來也不敢把這書生怎麼樣,自己這些人不明不白地打生打死,可都得等著秋後算賬。
他們只是擔心,公孫龐卻是實打實的怕,他是想著掙上一筆銀子,順便通過那位章大人,跟嘉興知府牽上線,往後也算是在官場上有了後台,可面前這位余家贅婿,他卻也不敢得罪死了。
但是轉念一想,這書生的兄長若是只把他打一頓出口氣又還了回來,往後自己叫不動另外幾司了,豈不是任他拿捏,這麼一想,又覺得花道士、陌生和尚都非殺不可,最好是連晴山也一併殺了。
「殺了!」他終於還是決定賭一把。
「你敢!」步安朝他邁了一步,又被困龍陣攔回來半步。
這下,鬼捕七司眾人終於對自家這位管事兒的刮目相看:原來步爺除了會掙錢,還這麼夠義氣的!
「步爺!」游平抹了把淚,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晴山也回頭匆匆一瞥,眼底儘是驚訝。
公孫龐心說,你有這些幫手,要來殺我豈不是更容易了,咬著牙揮手道:「殺了!」
話音剛落,街面上突然刮過一陣狂風,連晴山和鄧小閑都奈何不得的困龍陣,被這風吹過一角,竟然散落陣旗一地,縱橫交錯的捆龍索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葉都講臉上臉上的冷笑凝固了,因為晴山和鄧小閑都只在他幾步之外,沒有了困龍陣,他就像攤在這兩人面前的一堆肉。
公孫龐臉上的冷笑也凝固了,因為「那書生」不見了!被風刮跑了!
「步爺不見了!」隨著游平扯著嗓子發出這一聲大喊,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追!」
「追!」
「快追!」
剛剛還劍拔弩張的眾人,竟然同時朝著狂風的方向追了過去!
……
……
步安被風颳得頭暈目眩,突然落地時,踉蹌著跑了幾步才摔倒,還差點一頭撞在巷口的台階上。
他發現自己沒有被吹遠,抬眼還能看見不遠處街道上散落一地的陣旗,只是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到底特么發生了什麼?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眼前突然湊過來一張臉,一張又老又臟,被披散著的亂髮遮蓋住的臉。
步安猛地朝後退去,後腦勺撞在牆上,很疼。
「世上就你認得我!你快說,我是誰?」老人問得莫名其妙。
步安迷迷糊糊地問:「是你救了我嗎?你是誰?」直到這時才發現老人手上顫巍巍地捏著一支毛筆。
「對啊!我是誰?不說就殺了你!」老人手中毛筆拖在地上,步安便覺得一股駭人的壓力撲面而來,而毛筆筆尖接觸的地面石板旁,隱約還有幾筆龍飛鳳舞的墨跡,看上去像是個「風」字。
步安眉頭微皺,心說這是開的哪門子玩笑,深更半夜地跑這兒玩「猜不出我是誰就去死」的遊戲嗎?
「公孫龐說的,世上就你知道我是誰……你要是不說,我就殺了你!」老人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是書聖的師尊……他們說這世上的字都是我造的。」
「你!」步安眉頭緊皺,半是猜測半是試問地說道:「你……倉頡?」
」倉頡……「瘋老頭原本還蹲在步安面前,這下突然騰的一聲站起,動作之快,似乎剛剛蒼老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更加駭人的是,他暴露在外面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青春,渾濁的眼球漸漸變得清亮起來。
步安扶著牆面,身體往後半靠著,眼睛瞪得像見了鬼。
瘋老頭同樣瞠目結舌地看著步安,直到變成了一個三十齣頭的壯年,才閉上眼睛,享受至極地長長呼氣,悠悠道:「你是誰的後人?」
步安的大腦從僵直狀態中漸漸恢復過來,茫然搖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