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你憑什麼相信我
玲瓏坊赴宴已是六月十五,晴山的新曲還沒完成,逢三必有的承諾頭一回就爽約了。
但大伙兒都沒什麼怨言。
這陣子鬼捕七司先是中了埋伏,苦戰一場,僥倖有「神秘女俠」相助才得以逃脫;後來興師動眾地去找公孫龐麻煩,又空手而歸。雖然結局都很順利,可晴山非但被耽擱了譜曲練琴的時間,連用慣了的那床古琴也被毀了。這都屬於「不可抗力」。
再說被伏擊那晚,照理是輪到晴山休息的,要不是她堅持「共苦」,那晚少了她這個主力,後果不堪設想。
事實上,鬼捕七司近來空前團結,除了有銀子源源不斷的進來,更重要的還是一起患過難了。
生死關頭、性命相托的情義比銀子更有溫度,譬如說鄧小閑雖然還是那麼嘴賤,但對惠圓和尚的態度委實好了不少,是念他幫自己擋下了那支神機弩箭。
當然,更重要的變化是大伙兒對步爺的態度。
江湖人對儒生的感覺是很複雜的,有一點羨慕,有一點敬而遠之,還有一點瞧不起他們身上的酸腐氣。
可步安是一個異類,他以跟班打雜的形象走進越州江湖,嬉笑打罵,也跟市井百姓一樣。
之後得知他就是三步成詩步執道,見識他信手捏來的斂財本事,又在危難時刻看著他挺身而出大喝一聲:「讓他們都住手,我跟你走!」
……這接二連三的刺激,七司這些江湖人終於被折服了。
步爺沒有修行天賦,他誰都打不過,可就因為他誰都打不過,還要挺身而出,這份硬骨頭才最令七司眾人佩服。
用張瞎子的話說:「這特么才叫儒!」
事實上步安還是那個步安。他挺身而出是因為知道公孫龐不敢殺他,可七司眾人就不明就裡的佩服起他來了。這是他也沒有辦法事情。
這麼就變成了大家眼裡的狠角色了,很無奈啊。
……
……
從玲瓏坊出來,回到鬼捕七司門口,步安被晴山喊住,說有事情商量,接著便在鄧小閑羨慕眼神目送下,跟著晴山走進了她家院門。
晴山明明比花姑娘要更美,怎麼走在晴山身後就沒事呢?步安上下打量著青山的背影,只見她仍舊是一身湖綠色長裙,走路時步子邁得很小,但夏夜的微風吹得裙裾飄飄,間或勾勒出纖細的腰和柔美的曲線……
「步公子?」晴山扭過頭時,發現步安的眼神有點不對勁。
被發現了!步安倉皇扭過頭去,伸手指著院子一角道:「這棵樹……好大…」
晴山莞爾一笑,心說原來步公子也和常人一樣的,只是平時掩飾得好。「晴山做錯了一件事情,還望步公子不要怪罪。」她借著這個氣氛,有些調皮地說道。
「也怪我不好,當時不該定死日子,十天一首新曲子,確實為難你了。」步安注意到晴山今天難得地沒有抱著琴,在她胸前匆匆瞥了一眼,道:「以往琴還是背在身後的好,總抱在身前……不怕壓壞了嗎?」
大概被識破了偷看行徑,步爺人設崩壞,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壓壞了?」晴山愣了愣才明白什麼意思,雙頰羞得通紅,卻不敢再接這個茬,低頭道:「要補齊那首曲子是有些難,但晴山說的不是這個。」
她不往琴室的方向去,卻走到院子里站定,輕聲道:「今晚花易寒對公子說的話,晴山都聽到了。」
步安見她今天狀態有些奇怪,便不再嬉皮笑臉,正色道:「那你覺得她的話能聽嗎?」言下之意是:你熟悉玲瓏坊,對著女人怎麼看?
「公子自有打算,想必不會因為她的話就改了主意。」晴山頓了頓又道:「不過……玲瓏坊知道得很多,她今夜這麼說,便是覺得公子前途無量。」
「是嗎?」步安笑了笑,心說我都得了倉頡大神傳承了,只要邪月不跑,自然前途無量,花易寒也不算完全看錯。
「公子……」晴山突然面色凄然,朝著步安走了一步,屈膝跪了下去。
步安趕緊避到一旁,皺眉道:「晴山姑娘,你這是要幹嘛?」倉促間有那麼一刻,他差點要問:你難道也害過我?
「晴山身懷血海深仇,自忖畢生難報……」
話音未落,院子角落的陰影里便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小姐……」
晴山會在今夜突然提起這些,就是因為停了花易寒的那番話。這番話對晴山來說,就像漆黑一片的人生里,突然見到的一絲光亮。
而步安聽到陰影里那個聲音時,也突然浮起一個念頭:大牢里別人進不去,一隻鬼應該能進去吧?
一念及此,步安便沉聲道:「你說,仇家是誰?」
「小姐!」影伯又喊了一遍,聲音更加緊張了。
晴山幾乎沒有猶豫便說出了那個名字。
「余喚忠。」
同時響起的,是影伯的一聲長嘆,或許在他看來,小姐還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余喚忠?」步安終於知道晴山為什麼要求自己,也知道為什麼老鬼影伯要勸她別說。
在越州人眼裡,晴山是修習樂藝的天才,是誰也不敢輕易得罪的對象,但對晴山來說,余喚忠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復仇對象。
可步安還不是一樣,他現在的修為距離晴山都差著一大截呢。
「你知道我和余喚忠的女兒有婚約。」他不帶任何情緒地陳述道。
晴山點頭。
「我眼下連那樁婚約都應付不了。」步安說。
「步公子一定有辦法的。」晴山的語氣很堅定,比步安還要堅定。
是什麼讓你們這麼相信我呢?花易寒只是試探啊?晴山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你不怕我出去告密嗎?我看上去就這麼善良嗎?你這是拿性命在冒險你知不知道?
這傻女人……怎麼這麼傻呢!
人世間最危險的東西就是人心了,書上都寫著的,不信你去問惠圓!
步安在心裡斥罵著。晴山的這份信任來得太草率,太沒有道理,雖然它顯得那麼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終於還是走到晴山面前,雙手將她扶了起來,搖著頭說:「我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