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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人太聰明沒朋友

  江對岸山腳下的鎮子里燈火漸滅,江面上浮起濃霧,星光淡去,除了嗶啵作響的火堆仍照亮著方圓丈許的枯草地,四下里已經漆黑一片。


  老和尚閉眼枯坐著,火光把他滿臉的皺紋映得越發深重。步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思索著假如這老和尚真是個高人,會是修的哪一種佛門神通。


  看不透前路安危,不會是宿命通;怕遇上歹人,不像是能夠感化惡人的漏盡通;出門要騎驢,神境通得排除;連個船夫有沒有害人心思都看不透,大概也不是他心通……剩下兩種佛門小神通不過是耳聰目明,著實沒什麼卵用。


  步安雖然對這老和尚沒有惡意,卻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麼盤算過,才稍稍放心。


  他暫時還沒有困意,便讓素素先睡一會兒,坐得久了也有些無聊,往火堆里添了兩根乾柴,悠悠道:「大師,我覺得你這讓渡的法子,其實一點都不保險。」


  老和尚睜眼好奇道:「為何不保險?」


  「若是我先渡江,大師等在渡口,船夫就算對我起了歹念,也怕被大師瞧見。可我一旦過了江,勢必揚長而去,船夫再來接大師,豈不是沒有人看著了嗎?」步安道。


  老和尚嘻嘻一笑,搖頭道:「施主鮮衣怒馬,老僧僧窮驢瘦,歹人哪有不來害你,偏來害我的道理?再說山高路遠,老僧就算瞧見他害人,又能去何處報官?」


  步安點點頭,覺得老和尚還真沒說錯,自己這身秋衣雖然算不得奢豪,但畢竟是新衣裳,人年輕,馬也看著精神,簡直像是專為賊人預備的大肥羊。


  看來得把衣裳弄髒一些,把馬也賣了換作兩頭毛驢。


  正琢磨著,老和尚突然嘆道:「小施主,你可知道老僧為何如此惜命嗎?」


  不等步安回答,和尚便一臉愁容地看著火苗,說起他惜命的緣由。


  原來這老和尚曾是對岸鎮子里貧苦人家的孩子,年少時也生得白凈俊秀,因此與鎮上大戶人家的閨女私定了終身,可那女子的爹爹非但不同意這樁婚事,還打傷了他的父母,他一氣之下殺了那王姓的大戶,逃去臨安府出家做了和尚。


  和尚臨老終於不能釋懷,這次趕回家鄉,一來是要拜祭父母,二來也是要將性命賠給那王姓人家。因此離鄉越近,他便越發畏死,生怕不能償還了那樁血債。


  說到這裡,老和尚閉目沉吟,長長嘆息之後,才倒頭和衣而卧。


  步安撐著頭髮呆,半晌才道:「沒聽說過鎮上出過王姓人家嘛。」


  老和尚翻了個身,看了一眼步安,才喃喃道:「隔得久了,怕是搬走了罷……」


  步安本來還只是試探試探,見他這個反應,便猜得八九不離十了,笑道:「大師果然怕死到了極點!」


  「這條老命要留著償債,當然怕死……」老和尚喟然嘆道。


  步安實在被這和尚逗樂了,忍不住笑道:「大師是要用這故事,換來一晚好覺吧?」


  老和尚一骨碌爬了起來,臉上同樣在笑:「施主如何看出來的?」


  「那船夫是對岸鎮子里的人,三四十歲模樣,大師若也是鎮上人氏,只需攀談幾句,說出一兩個故人姓名便能安全渡江,何至於駐足不前。」步安搖搖頭道:「縱然是十惡不赦的歹人,聽了大師這故事,也不忍心來為難你。」


  老和尚擺擺手道:「你還沒瞧出這故事的妙處……」


  步安經他提醒,才恍然大悟道:「大師這故事說的是年少殺人,老來懺悔……我若信以為真,便會覺得此時若是殺你謀財,到老也要追悔莫及。」


  老和尚有種遇見了同道中人般的喜悅,笑道:「小施主讓書童先睡,自己卻來與老僧攀談,不也是怕老僧睡到後半夜來了精神,你不好應對嘛!」


  「果然被大師瞧出來了。」步安欽佩道:「可大師為何說那是我的書童呢?」


  「日間你稱他舍弟,他卻喚你公子,哪有弟弟稱呼哥哥公子的。施主言談儒雅,又帶著一弓一劍,自然是個儒生。」老和尚道。


  步安心說,這老和尚非但有些道行,還委實有趣,便好奇道:「大師之前不願上那擺渡船,莫不是也瞧出些端倪來了?」


  老和尚饒有興緻地看看步安,嘿嘿一笑道:「老僧來時,這船夫便候在渡口,問他可是等人,他說不為等人……那便有蹊蹺了。」


  「大師所言極是,既然不為等人,何苦候在這邊荒涼的渡口。他既然是對岸鎮子上的人,大可以待在對岸。有人求渡時隔江喊上一聲便是。」步安點頭道。


  「此為其一。」老和尚似乎有意考考步安,笑吟吟地等著他補充。


  步安沉吟片刻道:「渡口荒涼,恐怕沒有多少生意,有個老漢擺渡謀生還說得過去,一個壯年船夫,便有些不對勁。」


  「此為其二。」


  「……那船夫見你我爭執不下,撐船便走,像是沒了耐心,但細想之下,他去得如此果決,更像是被識破歹念之後惱羞成怒了。他忍心將你我拋在這荒涼之地,一來未存善念,二來也可見他不在乎些許渡江的船資。」


  「此為其三。」


  「還有?」步安驚訝道。


  老和尚搖搖頭,頗有些失望地說道:「此人右手虎口生繭,是拿慣了刀劍兵刃的。」


  「常年撐船不也虎口生繭嗎?」步安不解道。


  老和尚做了個撐船的姿勢,接著攤開左手道:「可他左手怎麼沒有繭子?」


  步安不好意思說,自己根本沒留意這人的雙手,拱拱手誠懇道:「大師觀察入微,洞悉人心,晚輩當真佩服!」


  老和尚合十回禮道:「小施主過謙了,老僧如你這般年紀時,怕是連你一半的聰穎都沒有。三步成詩步執道,果然名不虛傳。」


  步安聽得頭皮發麻,臉色大變,驚道:「他心通?!」


  老和尚笑道:「小施主那張白木弓上,刻著越州何氏制弓的字跡,胸前又戴著右相家傳的玉佩……屠良逸子侄中可沒有小施主這般年紀的,既然從越州來,想必就是天姥屠瑤新收的弟子了。」


  步安摸了摸胸口,才發現自己被火堆烤得熱了,不經意間敞開了衣襟,有大半塊玉佩露在外面。


  「大師既然認出我來了,又何必把我當做歹人?」他疑惑道。


  老和尚猶豫片刻,嘆道:「小施主,你劍鞘口上有新染的血漬。」


  步安這才知道這老和尚的緣法是什麼——怪不得他連船夫手上的繭子都看到清清楚楚,原來是個天眼通佛修。「我殺了個惡人。」他擔心天眼通佛修能看出動物血漬與人血的區別,索性坦然道。


  老和尚笑道:「小施主不必解釋,你聽了老僧的故事,仍舊絲毫沒有雜念,自然是覺得那人該殺。」


  步安翻翻白眼,覺得這老和尚心機實在太深,輕哼道:「大師,人太聰明沒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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