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青龍蘇氏正兩難
像蘇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兄弟、妯娌以及底下的堂兄妹之間,總是免不了明爭暗鬥。只是蘇家內部的鬥爭有些明顯,連步安這個外人都感覺出來了。
他琢磨著,當初蘇家老太爺在世時不至於這樣,老奶奶只懂吃齋念佛,沒什麼震懾家宅的手段,兄弟睨於牆也就在所難免了。
對那些看似雞毛蒜皮,實際全為了爭奪田宅商鋪而發生的冷眼和口角,步安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他想,既然蘇澄恩知道越州的消息,最遲晚餐過後,也應該會來跟自己談談,屆時便可以自然而然地表明來意。
他終歸是蘇家親眷,出具一封保舉函,不是什麼大事,蘇澄恩應該不為難。往後一旦條件允許,他自會回報蘇家,這一點,步安也大可以跟蘇澄恩說明白,都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遮掩的。
所以不管膳廳里氣氛有多奇怪,也不管蘇婉兒時不時拿眼角瞄他,步安全當沒看見,只是安心吃飯,最多往膳廳外瞧瞧,惦記著素素有沒有餓著——她被丑丫鬟帶去,跟蘇家下人一起用膳了。
然而,步安再不關心,耳朵也沒法閉起來,不時聽見的三言兩語,湊將起來,就漸漸拼成一幅全景。
大約是老二蘇澄慶和老三蘇澄福擔心史書上記載的滔天海嘯重演,想要說服大哥蘇澄恩,沽賣產業,舉家搬到內地去。
大哥蘇澄恩不願祖上留下的基業毀在自己手上,又面臨著織造、蔗糖和船運業受邪月影響,幾乎入不敷出的窘境。
這樣一來,老二、老三家裡便有了分家的想法,之前已經提過一次,被蘇澄恩借著老母戀念故土的大義給彈壓下去了。
步安假設自己站到蘇家立場,也覺得這兩種想法各有各的道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邪月無常,誰也料不准它這一回會鬧到何種程度。
就他所見,除了一窮二白、沒得選擇的貧苦人家以外,下到杭州城外的農戶,上到越州城裡的豪商富賈,全都面臨著和蘇家一樣的兩難境界,推此即彼,恐怕就連汴梁城中的隆興皇帝,也不能例外。
對蘇家來說,眼下這個階段,留與走之間的對峙和博弈,可能比邪月對這個家族的影響,還要更大,更為致命。朝堂之上所發生的一切,關於逐月大會,關於儒媚之爭,大概也差不多吧。
家宴結束時,蘇澄恩果然將步安留了下來,空蕩蕩的膳廳里,下人們已經把杯盤全部撤空,換上了一壺清茶。
蘇澄恩大約四五十歲,與步鴻軒年紀相當,穿一身月白色錦緞長袍,頭戴一頂員外帽,並不是尋常商人那樣大腹便便的樣子,反而很清瘦,眉心間有幾道因為常年微皺著眉頭而留下的皺褶,下巴上留著一小戳灰白色的鬍鬚。
「安兒啊,」他稱呼步安的口吻和蘇家老奶奶一樣,「越州七司那個……不會真的是你吧?」
步安沒什麼好隱瞞的,當下點頭道:「正是我。」
蘇澄恩神情明顯有些驚訝,顯然傳聞中那位七司步爺,跟他印象中的外甥步安差得太遠了。他花了好一會兒來接受這個事實,微微皺著眉頭道:「你這半年也走了不少地方,若是由你來替舅父打算,蘇家下一步,到底該往何處去?」
步安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地搖頭。故土難捨,邪月難料,這中間的矛盾糾結豈是他一句話能解開的。
蘇澄恩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澀,可能覺得自己病急亂投醫了。又閑扯了幾句,步安便說明來意。蘇澄恩當下痛快答應,讓步安明日一早就去找他。
……
……
回到小院時,素素已經等在了那裡,這小丫頭跟蘇家下人一起吃的晚飯,對被迫跟公子分開有些不滿,撅著小嘴坐在門檻上生悶氣。
步安哄過她,再把她騙去屋裡睡下,然後獨自坐在院子里想事情。
蘇家有問題。
今晚這頓家宴,顯然是因為自己過來,蘇家老奶奶才特意興師動眾地將全家人聚起來的。既然如此,為什麼從家宴開始到結束,她老人家都沒跟自己說過一句話?
蘇澄慶和蘇澄福是主張變賣家產,舉家離開青龍鎮的;自己從越州過來,他們兩兄弟不來問自己外面的情況,反而是由蘇澄恩出面,這就更加不對了。
一念及此,步安便輕輕喊了一聲:「你該能動彈了吧?」
話音剛落,他身前不遠處,漂浮起一團淡淡的黑霧。女鬼魑魅的模糊身影從黑霧中漸漸幻化出來。
「說得輕巧,那一腳一肘又沒挨在你身上……」女鬼一臉憤懣地埋怨。
女鬼說得沒錯,步安殺死那個內丹羽士之前,對方一掌、一腳、一肘,全落在魑魅軟甲上,都是被這女鬼生生受下的,以至於她好幾天連身形都凝聚不起來。
步安笑笑,也不去反駁,只是輕聲道:「之前那個蘇澄恩你也見到了,去瞧瞧他有沒有什麼動靜,我猜他可能跟步鴻軒暗中勾連,已經派人通報了。」
女鬼輕哼了一聲,接著消失不見。
這麼多天接觸下來,步安已經摸清她的路數,知道這她嘴硬歸嘴硬,對自己吩咐的事情還是上心的。
不多會兒,魑魅便去而復返,回報說蘇澄恩已經睡下,正跟美貌小妾沒羞沒臊,除此之外沒什麼異常舉動。
步安撇了撇嘴,心說這半百老頭都有個暖床的,自己一個青壯小伙兒卻夜夜孤枕,真是不公平。
他並沒有就此放心,心想著最好把蘇澄恩擄來這間小院,假如他真的跟步鴻軒通風報信了,等到老賊手下過來行刺時,可以順便弄死他,栽贓到老賊頭上;或者現在就放把火,把這小院給燒了,若是蘇家下人被約束著不來救火,就說明蘇澄恩真的有鬼……
可是想來想去,步安卻嘆了口氣,心說,人太聰明就是容易疑神疑鬼,再這麼下去,自己快跟殺了呂伯奢全家的曹操無異了。
這天晚上,步安吩咐魑魅守在院外,自己和衣而卧。
一夜無事,第二天醒來時,他有些欣慰,對蘇家人,也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