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且展旌旗覓封侯
步安趁熱打鐵,輕哼一聲道:「韓信手無縛雞之力,也能領兵十萬,決勝千里。小肚雞腸、妒賢嫉能之輩,做得成什麼大事?如今你們帳下不過二三十人,就怕這怕那,將來人多勢大,又要如何鎮得住?」
這連番發問,每一句都正中張瞎子等人的心思,聽得他們面色窘迫,心情低落。
不料步安話頭一轉:「七司草創之時,何等寒酸,誰能想到會有今日的局面。江湖上喊我一聲步爺,以為這都是我一人之力,果真如此嗎?」
他轉過身,負手而立,遠遠看著山坡下的人群道:「他們中間,興許有些人覺著,今日你們做得統領,只是因為與我親近。難道你們自己也這麼覺得?」
沒人回答。山坡上只剩下風聲和遠處混戰引起的叫好聲。半晌,步安才悠悠說道:「莫要看輕了自己。」
他並不知道身後這幾人,眼下是什麼樣的情緒,或許鄧小閑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或許游平和洛輕亭終究只是市井中人,或許惠圓和尚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雄心壯志……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大半年來,與他們同甘共苦,走到今日,殊為不易,條件允許的話,步安願意扶他們上馬,帶著他們走上一程。然而他們究竟能走多遠,並不是他能決定的。
「晴山。」步安此時的語氣,已經變得頗為柔和:「上回教你的曲子,我昨夜抽空填了詞,一會兒就由你來唱吧。」
晴山「嗯」了一聲。
每隔十天,步安就會哼唱一首曲子給她聽。晴山負責完善,偶爾也略作發揮。這回的曲子,氣勢很是昂揚,晴山只在胸中演繹,便能感覺到其中的豪情。
遠處群山延綿起伏,腳下山坳中激戰正酣,凜冽的北風夾帶著枯葉從山坡上掠過,光禿禿的樹林與滿地的枯草隨風擺動。
步安迎風佇立,低聲吟誦,嗓音醇厚而乾淨。
「風煙滾滾唱英雄,四面青山側耳聽。晴空響雷敲金鼓,漫天游靈作和音。」
這首《英雄讚歌》原本的歌詞並不應景,因此從第二句起,步安便做了改動。
「世道崩塌孤身擋,邪月當空只手擎。雙足熊熊趟烈火,遍體瑩瑩披流星。」
洛輕亭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剛才步爺把她說哭了——四處張望,沒有發現預想中應該出現的濃郁靈氣。
張瞎子等人或許也覺得奇怪,只有晴山知道,這幾句雖然豪情壯烈,論文采,卻與步安以往所作的詩詞,差得太遠。
步安也明白自己臨時改的歌詞,不會引起多大的靈氣波動。他此時吟誦,目的也不是為了這個。說到底,這歌詞壓根不是寫來勾引游靈的,而是給人聽的。
「劍氣百丈吞虎豹,江山萬里入陣圖。莫使吳鉤黯寶鞘,且展旌旗覓封侯。」
晴山一邊回憶曲調,一邊跟著默唱,以她淡薄的性子,此時不免動容。
張瞎子手中的旱煙桿低垂著,微紅的火苗早已熄滅。「劍氣百丈吞虎豹,江山萬里入陣圖。莫使吳鉤黯寶鞘,且展旌旗覓封侯……」他不自覺地輕聲念誦,念到後來,嗓音都有些顫抖。
「步爺!」洛輕亭站起身來,她似乎已經明白,步安罵他們胸中沒有格局,是什麼意思了。
鄧小閑呸了一聲,把隨風吹到了嘴裡的枯草啐在地上,低聲咒罵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
一個多時辰后,山坳間的荒地里,包括呂氏兄弟,陰陽婦人,黑紗女在內的一十八人,緊緊圍住跌坐中央的晴山。
除了藍營因為黃鐸犯了甲等過,退在百步外,其餘各營分別佔據了從裡到外,優劣不等的位置。
步安讓李達去到各營中間,自己卻和素素一起,陪著藍營,退到遠處。
游平見狀,滿臉驚疑,勸道:「步爺不曾犯錯,為何也退到這裡?」
「藍營有人犯了過錯,你身為統領也一併受罰。我是七司之首,七司有人犯了過錯,我難道無需受罰嗎?」步安平心靜氣地答道。
他這話說的並不由衷,因為靈氣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用處,站在哪裡全都一樣。可聽在藍營眾人耳中,意義卻非同尋常。本來有人對闔營連坐,滿肚子牢騷,此時見步爺都親自陪著,心中嘆服之餘,也覺得沒那麼委屈了。
這時人群中央,古琴聲響起,低沉的前奏,如同海潮浪涌一般,漸趨高昂。
到了某一刻,晴山空靈的嗓音加入進來,如鳳鳴山谷,仙音天籟一般,開口脆。
「風煙滾滾唱英雄,四面青山側耳聽……」
步安也沒想到,這歌在她唱來,會如此迷人。閉上眼睛,彷彿能看見詩聖杜甫筆下的幽谷佳人,忽然立在了山巔,為即將出征的壯士,唱一首千迴百轉的送行曲。
她的嗓音是如此柔美,以至於連四周的青山,都忍住側耳傾聽。不不,細細品味,這柔美的嗓音,分明帶著一絲堅決……她不是在勸說,而是命令,命令冬日天空下,目之所及的,延綿的青山,務必側耳聆聽。
「晴空響雷敲金鼓,漫天游靈作和音……」
歌聲引起異變,晴朗天空之上響起陣陣滾雷,空明的曲聲從天而降。露水和霧氣升天,化作黑沉沉的烏雲,將整個山谷壓得漸漸暗下來,遠處青山的輪廓卻因此而變得異常清晰。
步安知道,這首曲子本身沒有那麼驚人,能有這樣的效果,想必是因為歌詞意境與晴山空靈嗓音的效果加成。
晴山繼續唱著,嗓音如同飄在天際的遊絲,又如深夜裡隨著白浪跳躍的海豚。
「世道崩塌孤身擋,邪月當空只手擎。雙足熊熊趟烈火,遍體瑩瑩披流星。」
天空風雲突變,厚厚的雲層像海浪般翻滾,有難以名狀的哭喊聲與廝殺聲,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夾帶著血與火特有的氣息。翻湧的雲層墜落山坳,化作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
「劍氣百丈吞虎豹,江山萬里入陣圖。莫使吳鉤黯寶鞘,且展旌旗覓封侯。」
濃霧中,凜冽的劍光,猛獸的嘶嚎,江河湖海山嶽城郭,銹跡斑斑的長劍,隨風飄揚的旌旗,各種意象漸次閃現,又漸次隱沒,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步安站立的地方,只有淡淡一層薄霧,靈氣到了這裡,已是強弩之末。然而他分明感覺到,身邊藍營眾人的心情,一直隨著那歌聲起伏,到了最後幾句,有人甚至下意識去摸佩在腰際的長劍。
莫使吳鉤黯寶鞘,且展旌旗覓封侯……唔,往後就用這首曲子,來做七司的戰歌罷。他這樣愉快地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