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心有定策步公子
陳闕安確實很苦,回想這幾日,他彷彿被人灌了迷魂湯,暈暈乎乎,莫名其妙,就落到了如今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
一輩子小心謹慎,難得豁出去一回,便撞了個頭破血流,捫心自問,他覺著還是自己太過草率。
古往今來,長於詩詞者,多半於世道人心、官場利害上有些短處,詩仙如此,步執道又怎能例外——痛定思痛,陳老縣令不免扼腕嘆息,心說若能早些想通這一節,也不至於一時昏頭,釀下此等大禍。
區區一個昌泰縣巡檢林通,便是做定了「里通拜月賊人」,又怎麼傷得到張承韜?怕只會適得其反,惹怒這閻王爺。
而宋尹廷在七閩道上無根無基,腹背受敵,僅憑一卷無關輕重的案宗,又怎麼會貿然出手?眼下他閉門不見,自然是不願惹禍上身。
步師侄年輕氣盛,自己一個老官油子,怎麼也跟著犯了糊塗!
歸根結蒂,還是被他那句「從此不必再做七品知縣」的承諾給蠱惑了!陳闕安念及此,不由得苦笑連連——步師侄還真一語成讖,他眼下唯指望丟了烏紗帽,就能保全性命——七品知縣,果然是從此不必再做了。
自怨自艾,自責自省之餘,陳闕安還是想著,得為這同門師侄再出一把力。書院人才凋零,好不容易出了個步執道撐撐門面,總不能眼睜睜看他去送死。
拼著一把老骨頭,也得為他做點什麼。
因此這幾日,陳闕安每日都候在中軍帳外,求見都指揮使宋尹廷。
只可惜,自從跟著世子來到泉州府武榮縣,宋尹廷只見過他一面,聽了來龍去脈,什麼都沒有說,就讓人把他帶下去了。
陳老縣令屢屢碰壁,正灰心喪氣時,居然又被他找著了一線生機:他無意間聽人說起,那位每日都來找他,旁敲側擊著細問步執道境遇的宋姑娘,竟是宋尹廷之女!
陳闕安活到這把年紀,有些事情一眼便能看透:一個姑娘家,豪不避嫌地來找自己探聽這些,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個中緣由再明白不過了。
明白了這一層關係,陳闕安自忖知曉了步師侄的自信源自何處。
今日從軍營里吃了閉門羹回來,他正要去找宋姑娘,卻在軍營靶場外遇見了。
「陳大人……」宋蔓秋背著一張巨弓,遠遠瞧見他,便徑直走了過來。
陳闕安一臉愁苦地迎了上去,凄然道:「宋姑娘,步師侄還沒有消息,他勢單力薄,假如再不想點辦法……」
他本以為話說到這個份上,宋姑娘理應著急上火,幫著一起想想法子,卻不料她只是眉頭微皺,反過來安慰他說:「陳大人儘管放心,步公子不會有事的。」
「令尊派人去救了?」陳闕安脫口而出,竟忘了掩飾自己已經知道對方身份的事實。
宋蔓秋並不介意他知道自己身份。
事實上,她心裡也著急,七閩道太亂,步公子人生地不熟,想要脫出險境,談何容易……這樣勸慰陳老縣令,她興許也是在安慰自己。
「陳大人,」宋蔓秋沒有回答陳縣令的疑問,轉而問道:「步公子送你離開昌泰縣時,還說了些什麼?」
她是怕步公子有些重要的事情交代過陳縣令,卻被他忙中出錯,給疏漏了。
陳老縣令沉吟片刻道:「步師侄說讓我帶上林通一案的案卷,交到都指揮使宋大人手中,又說如何運用這封案卷,全憑宋大人的意思……除此之外,便沒有了。」
這些話宋蔓秋早就聽過,私底下也反覆琢磨過其中的含義,只是這回突然又想起什麼,正色道:「步公子臨行之時,神色如何?可是萬般皆在掌握的樣子?」
陳闕安心說,這宋姑娘與步師侄果然熟稔至極,連他的神情都能猜到,搖頭嘆道:「誠如姑娘所料,我那師侄果真臨危不亂,面上一點都瞧不出來。我同他說,區區一個林通,絕計扳不倒張承韜,他也聽不進去。少年人膽色了得,可惜還是魯莽了。」
原來他知道其中利害的……宋蔓秋最擔心的,便是步公子高估了爹爹的能力,此時聽聞陳縣令曾點破其中關竅,心中大定,面色一振,彷彿突然有了底氣,莞爾笑道:「陳大人,步公子不是莽撞之輩,他既然知道單憑林通一案扳不倒張承韜,還能如此篤定,便是心中已有定策了。」
陳闕安一時無語,半晌才凄苦道:「宋姑娘,張賢業麾下鐵騎數千,高人異士無數,盡在昌泰縣內,不可小覷啊……」
他正要再勸,卻聽不遠處有個姑娘的聲音。
「不可小覷的,明明是你那師侄。」說話的正是隨後跟來的孔靈。
小丫頭一邊說著,一邊還朝宋蔓秋擠眉弄眼,神情活潑,幾乎不像儒門中人。
陳闕安見過這位孔姑娘,知道她與宋蔓秋都出自曲阜書院,只是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一臉疑惑道:「孔姑娘此話怎講?」
「陳大人久居七閩,大概還不知道,江南吳越,近來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叫做七司不出,拜月橫行。」孔靈笑道。
陳闕安確實沒聽說過,他不知道這話具體是什麼意思,更不明白它跟步師侄有什麼關係。
孔靈見他這副神情,笑吟吟解釋道:「所謂七司,便是你那師侄麾下的人馬。」
「這……」陳闕安不明就裡。他只是從文壇詩社中,得知步師侄的盛名,卻從來不知道這位師侄除了吟詩作對之外,還做過些什麼。
「靈妹休要胡言亂語。」宋蔓秋瞪了一眼孔靈,接著婉言解釋道:「八月里江南各府都有孩童被擄,官府一籌莫展,正是七司出手,於魔窟中救出了孩童,懲治了賊人。越州七司不出,拜月賊人橫行的說法,便是源自於此,只是多少有些言過其實。」
「姐姐以前說起步公子,可沒這般謙虛的。」孔靈掩嘴笑道。
宋蔓秋被她擠兌得俏臉通紅,拿下長弓便朝孔靈追去。
孔靈一邊逃,一邊咯咯直笑道:「陳大人還不知道吧,宋國公曾說,步公子是孔明再世,鬼谷子復生呢!姐姐平日里掛在嘴邊的,今日怎麼不許我說了……」
陳闕安聽得一頭霧水,怎麼也難把步師侄與那神機妙算的諸葛孔明聯繫起來,可是那宋國公何等人物,想來沒有把握,不會下此定論吧?
姑娘家嬉笑打鬧,他一個糟老頭子實在不好意思留下來追問,只能悻悻然走了。
他將信將疑,連著數日不再去軍營等候,轉而向人打聽步師侄的過往。點滴零散消息,漸漸拼湊完整,雖然正如孔姑娘所言,步師侄與他的七司,在江南兩道頗有盛名,可是單憑這些,並不能證明他來了七閩道,同樣能如魚得水。
一連小半個月過去,始終沒有步安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有人在泉州城的茶樓里,聽說了「小書生大擺空城計,昌泰縣戲耍張將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