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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公子莫要太心急

  步安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丑姑再怎麼護主心切,也挑不出他的刺兒來。


  而薛采羽聽了他先前那一番剖析,不禁暗自神傷,沒多久便覺得身子疲乏,有些坐不住了。


  步安見狀,便勸她主僕二人,不如就在這裡住下,一來免得往來勞頓,而來也方便互相照應。


  薛姑娘躊躇片刻,還是答應了下來,搬進了客棧夥計臨時收拾出來的一間上房。


  等到安頓妥當之後,步安也沒閑著,轉眼又把晴山叫了過來。


  他找晴山,明明是有正事交代,可見這姑娘進了屋,掩了門,一張俏臉含羞帶怯,兩隻手局促得不知往哪兒放,竟也跟著心猿意馬起來。


  想起之前,只要勝了丑姑就能招攬到她家小姐時,晴山居然難得裝傻,不願與丑姑比試,步安覺得有些好笑,又生怕她還在誤會。


  「薛姑娘是寧陽縣人,熟悉此地民風,又是正統醫家……」他試著解釋道。


  晴山輕輕「嗯」了一聲。


  「她不但可以救死扶傷,還能替那些行屍走肉般的百姓,挽回些心智……」步安又道。


  晴山匆匆抬頭看了他一眼,重新垂下頭去時,輕不可聞地低語道:「步爺叫晴山過來,是專為誇讚那位姑娘的么?」


  得!越解釋越亂!

  步安暗自叫苦,笑著擺擺手道:「你想哪兒去了。我找你過來,是有正事!」


  晴山不是不知輕重的性子,見他說有正事,趕緊將那些不合時宜的小情緒拋諸腦後,面色凝重起來。


  「自打你我相識以來,零零碎碎的,也教過你十多首曲子了吧?」步安問。


  「一十九首。」晴山記得很清。


  「可曾想過,照著那律式,也譜一曲試試?」


  晴山聞言坦然道:「不瞞公子,一直在試,只是不成。」


  「火候未到?」步安好奇道。


  「興許是的。」晴山想了想,又補充道:「公子那些曲子,聚集靈氣時能有如此氣勢,關竅便在於奇,而古往今來,越是高明的樂師,越能推陳出新,領一時氣象……可是這新奇二字,又談何容易。」


  「嗯……」步安緩緩點頭,接著若有所思道:「那我哼唱的曲子,會不會……太俗了些?」


  晴山莞爾一笑:「公子此言差矣。詩三百大半出自鄉野,如今已是大雅;樂府詩悉數取自民間調,不也登堂入室?更何況我輩奏曲唱詠,不為生人取樂,只為游靈顧,又何必在乎雅俗呢?」


  「還是晴山的境界高!我聽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步安開懷笑道。


  晴山聽得臉紅心跳,見他語氣神色不似玩笑,心中也頗高興。


  「古人有紅袖添香,素手研墨。」步安笑著起身,「今日我也附庸一迴風雅,請晴山姑娘為我研墨,可使得嗎?」


  這間客舍原本陳設簡單,但客棧掌柜見步安儒生打扮,早為他備了文房四寶,擱在窗前桌案上。


  晴山滿臉羞紅,呢喃般應道:「為步公子研墨,天下不知多少女子,求之而不得。」說著,便輕移蓮步,漫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


  她這一句並非應景客套。自從蘭亭夏集之後,天姥步執道才名鵲起,仰慕者不知凡幾。要不然,遠在閩中,拜月荼毒之地的薛采羽姑娘,又怎麼可能聽說過他的大名?

  步安站在一旁,看著晴山細細研磨的動作,賞心悅目之餘,想起過往種種,也不由得心生感慨。


  大半年前,他還是投醪河畔,子敬街上的說書人,而眼前這女子已是越州修行人趨之若鶩的人物。


  那時驚鴻一瞥,如仙女般的人物,此刻居然就在眼前,為他研墨添香——她說為自己研磨,多少女子求之不得,可她又豈是世間尋常女子可比?

  「公子,」片刻之後,晴山打斷了步安的思緒,淺笑著問:「是要寫些什麼?」


  步安趕緊大笑掩飾一時失神的尷尬,答道:「既然是火候未到,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晴山正自不解,卻見他持筆蘸墨,在面前疊得整整齊齊的宣紙上,一氣呵成地寫下一行字。


  「歪詞俗曲……摘抄?」


  晴山突然想起,步公子向來都說,他所做詩詞皆是夢中所聞,順手抄來的,此時見他堂而皇之地寫下「摘抄」二字,不由得莞爾失笑。


  「不許笑。」步安扭頭瞪了她一眼,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笑過之後,接著道:「那個宮商角徵羽,我不熟,今日便辛苦姑娘你跟我學學另一套記譜法。」


  晴山聽得驚奇,只見步公子在紙上空白之處,又畫了七個歪歪扭扭的畫符。


  「這七個記號,唱作咄來秘法索拉兮……」


  「聽著像是佛家唱號,莫非這記譜之法,傳自天竺?」晴山好奇道。


  步安笑而不答,心說這阿拉伯數字,好像還真是印度人發明的,只何人創造了簡譜,他卻一無所知。


  接著他便將簡譜記法,大概說了一遍。晴山身為琴曲大家,自然一聽就懂。


  事實上,簡譜並不比晴山的記譜法高明,步安教她簡譜,一來是為了自己方便,二來也有保密的作用。


  緊接著,他掀開這頁紙,攤到一旁,輕聲叮囑道:「有些詞曲,我記得也未必全,興之所至,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你引作參考便是,不必拘泥。」


  晴山見他說得認真,肅然點頭,才去看他下筆。


  步安照著記憶,寫下幾行簡譜,接著往裡填詞。


  「東漢末年分三國,烽火連天不休。兒女情長,為亂世左右,誰來煮酒。爾虞我詐是三國,說不清對與錯。紛紛擾擾,千百年以後,一切又從頭。」


  晴山心中默唱,只覺得這詞曲果然十分新奇,不比步公子以往哼唱的那些遜色。


  步安扭轉頭看她:「如何?」


  晴山掩嘴笑道:「公子過謙,這哪裡俗了?」


  「不俗嗎?」步安被她這麼一說,一時興起,又記下一段譜,這回填的詞卻有些出格。


  「……和我在越州的街頭走一走,直到所有燈火都熄滅了,也不停留。你會挽著我的衣袖,我會把手背在身後,走到子敬街的盡頭,坐在玲瓏坊的門口……」


  「這回呢?」他扭頭再看晴山。


  只見這姑娘羞得驚慌失措,半晌才低著頭輕聲道:「俗透了。」


  「那我塗了重寫?」步安不壞好意地追問。


  晴山簡直鼓起了所有的勇氣,才擠出了兩個字:「不許。」這一刻,她彷彿聽見自己的心,砰砰直跳的聲響。


  「那這段呢?」步安下筆不停,語氣看似玩笑,心中卻同樣激蕩不已。


  只見他這回填的詞是:「有人問我,你究竟是哪裡好,走遍天涯還是忘不了。春風再美也比不過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晴山只覺得渾身酸軟,臉頰滾燙,氣息不勻。


  「公子……」她垂著頭,身子晃了晃,「是又來取笑我么?」


  「我……」步安想要伸手去扶她,卻生生忍住了,心中既緊張,又衝動,躊躇半晌,暗呼一聲「豁出去了」,接著脫口而出道:「我不會去入贅的,縱使遍野白骨,滄海橫流……」


  晴山突然伸手掩在了步安的嘴唇上,又似乎被他的唇燙到了一般,迅速抽走,口中急道:「公子不要說,晴山都懂的。」


  步安舔了舔嘴唇,似乎余香尚存,心中像有千傾花田,齊齊盛開。


  「公子本是心善的……」晴山一時情動,哽咽道。


  步安聽到這裡,如遭重鎚,彷彿整個世界都欺騙了他——怎麼又拿錯劇本了?!又是好人卡么?!

  這時晴山忽然仰頭,眼神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奈何這天下,賢良落難,惡人當道,便如東漢末年一般,紛紛擾擾,爾虞我詐,哪裡分得清對錯?又何須分出對錯……」


  步安默默聽著,心中暗自嗟嘆。晴山見他神色不豫,卻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說錯了。


  兩人就這麼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步安先開口。


  「……明明不懂,卻說懂了。」他有些失落地皺了皺眉頭,這一刻,似乎不再是叱吒越州的步爺,而是剛穿越時,那個丟魂落魄的書生。


  「公子……」晴山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竟然伸出一隻手,握住了步安的手掌,嘴張了又合,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如何開口,又急又羞之間,一跺腳甩開了步安的手掌,匆忙背過身去,半嗔半怨地說道:「公子的心意,妾身懂了。可妾身的心意,公子卻不懂。」


  步安見她連稱呼都改了,不像是拒絕的意思,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誤會了,趕緊往前邁了一步,小心試探道:「那我……往後如何稱呼你呢?」


  晴山背對著他,香肩微微扭了一扭,也不知是心情激蕩難以自持,還是想回頭卻又不敢。


  「……自然全憑公子做主。」她的聲音輕得難以辨明。


  「……叫娘子行不?」步安壯著膽,說完之後,連自己的臉都紅了。


  許久,他才聽見晴山的回答。


  「公子何必急在一時……」


  「對對對,不急不急!」步安答得暢快。看著眼前女子瘦削而婀娜的背影,他心中暖意盎然,明明屋外就是寒風呼嘯的冬月,卻彷彿春光滿室,溫柔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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