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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撥雲見日會有時

  大約是步安沉思了太久,陳闕安出聲勸慰道:「賢侄也不必過於擔心,宋尹廷背後有曲阜書院,雖說在七閩道上沒有張承韜這般根深蒂固,可畢竟開枝散葉,勢力遍布大江南北,假如真要見個你死我活,張家未必有多少勝算。「


  步安聞言,也覺得自己沒必要想這麼多。


  無論宋尹廷還是張承韜,個頭都比他大得太多,眼下七司已經打完收工,剩下的殘局牽涉太廣,輪不到他一個九品文散官來插手。


  「陳師伯,」他展眉一笑,決定還是把心思花在該花的地方,接著搖搖頭道:「也是我行事魯莽,將你拖進了這泥潭……不料到頭來,卻還是師伯你看得穿。」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陳闕安笑著擺擺手道:「況且這些日子,住在驛站里,冷清是冷清了些,倒也沒有俗務煩擾,有些陳年心結,靜下心來,反而想通了。」


  「當年下山時,也曾一腔抱負,想著施展才學,不敢說治國平天下,至少也要造福一方百姓。可這兩個月來,幽居此地,卻覺得昌泰縣有沒有我這個父母官,似乎也無關緊要。」陳闕安面色有些寂寥,愈發顯得老態龍鍾。


  步安微微一怔,心說別啊,我還得倚仗你的資歷,吃下劍州府呢,這節骨眼上,你忽然生了出世之心,讓我一時半會兒上哪兒找合適的人選去?


  「不不不,」他立即反駁道:「我在昌泰縣只待了半天,便覺得市面繁華,百姓安居樂業,這都是拜師伯所賜。」


  「昌泰縣市面如何,百姓如何,你還能有我清楚嗎?」陳闕安哂然一笑,接著神情忽然認真起來:「現在,你說實話,蘭亭夏集上的那首詩,可是有所指的?」


  「師伯怎麼忽然問起這個?」步安有些遲疑,他與陳闕安的交往很有限,又打算抬他一手,將他扶做傀儡,只怕談得太深,彼此之間因為理念不同,而生了間隙。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陳闕安感慨道:「師伯活到這把年紀,半身都已經入土,可聽到這兩句時,竟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想當年在天姥山上,熟讀聖賢書,只覺得字字璣珠,可下山之後,才發現書上所說的,有許多都太難奉行。」


  他自嘲般笑笑,接著道:「官場中,逢上欺下之輩,多如牛毛;而剛直不屈者,人人避之不及。便說我這昌泰知縣,說什麼為民做主,可明知林通禍害鄉里,卻拿他毫無辦法,只因他是張承韜的走狗。」


  陳老知縣打開了話匣子,一時停不下來,搖搖頭道:「難道張承韜就好過么?他為了坐穩布政使的位子,也不知在汴京灑了多少銀子,若不是他交好后官閹賊,他女兒又如何封得了淑妃……這大梁朝便如一潭死水,少年人便是讀再多的聖賢書又有何用?將來還不是被這臭水潭,染得面目可憎?」


  「總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步安避重就輕道。


  「出淤泥而不染?」陳闕安微微一愣,似乎覺得這句話很有嚼頭,半晌又嘆道:「陶公不為五斗米折腰,還不是晚景凄涼,一身抱負都落了空。」


  「師伯既然覺得大梁朝上上下下都是一潭死水,那依您所見,活水又該是什麼呢?」步安故意問得輕鬆。


  陳闕安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覺得今日說得太多了,笑著擺擺手:「我若看得清,便不會是區區一個七品縣令了。」


  是啊,你若看得太清,項上頭顱也未必留得到今日……步安暗自嘆了一口氣,覺得還是別談這些沒用的。


  「師伯覺得處處難為,興許也是因為書院式微。像那宋尹廷出自曲阜書院,又有國公府撐腰,便不用受那麼多氣。」步安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再挨些日子,說不定就撥雲見日了。」


  「那便最好不過。」陳闕安笑著起身告辭,臨到門口,還在自言自語,仍舊重複著這句「最好不過」,只是語氣聽起來頗為寂寥。


  步安送到門外,返身回來,掩上房門的時候,心中升起一絲感慨,覺得自己似乎變「成熟」了。


  換在以前,聽到陳老知縣這一番話,准要大抒己見,剛才卻生生忍住了,什麼都沒有說。


  少了一份赤子之心,多了一份圓滑世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一念及此,步安忽然笑了起來。看來自己也在這臭水潭裡,陷得越來越深,快要同流合污了。


  天已經蒙蒙亮了,步安沒了睡意,出門又無事可做,閑來無事,便待在屋裡磨墨練字。


  他先前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惹得陳老知縣一怔,當時便想起這世上從未有過周敦頤這號人,自然也沒有《愛蓮說》,此時研得了墨,對著一張空白宣紙,正沒什麼可寫的,便自然而然地寫道: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以來,世人甚愛牡丹……」


  沒有靈氣波動,很顯然這是散文,不是詩,勾不來靈氣。步安有些失望,卻還是接著寫了下去,滿滿一張紙,正好寫完了《愛蓮說》。


  等到墨漬一干,他拿起來端詳了一會兒,覺得筆力比之以前,小有進步了。只是不知道,假如用神力寫下這紙字,會是什麼動靜。


  這一個多月來,他幾乎走遍了劍州、延平兩府,捉了多少鬼連自己都數不清,丹田處的兩團鬼氣,已經徹底凝結成了丹丸狀,似乎距離下一次晉陞,已經不遠。


  假如花姑娘說的沒錯,那他現在的境界應該是人神,只要再晉陞一次,便是神人境,實力大抵相當於修行人的空境。


  對上司徒彥,能有幾分勝算呢?

  步安下意識地,仍將司徒彥當做了參照物,雖然他從未見過那位儒門天才,更談不上仇怨。


  等到意識了這一點,他便用力晃了晃頭,像是要把這份莫名其妙的執念驅趕出自己的腦袋。


  天色漸漸亮了,外面有了人聲,步安放下宣紙,稍稍整理衣冠,出門吃早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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