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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小樓處處聽風雨

  當今天下佛門,以杭州靈隱、廬山東林、扶風法門、燕雲卧佛,洛陽白馬為尊,俗稱東南西北中五大叢林。


  在這五大叢林之外,另有十一座舉世聞名的寺廟位居其次,汴京護國、泉州開元以及江寧棲霞,均在其列。


  傳言說,之所以有這樣的排名,是因為過去四百年間,東南西北中五大叢林都出過佛菩薩,而十一名寺中,修為最高的高僧,也只不過是羅漢而已。


  事實上,據步安所知,儒家已經有千年沒有出過聖人了。


  這或許是因為佛門清靜,便於清修;儒門則太過入世,即便有天賦絕代的儒門弟子,也不會一心潛修,只為登臨至高境界。


  而結果是,佛門縱然屢有不世出的高人,在世俗中的影響力,也從未超過儒門。畢竟學儒做官比出家學佛,誘惑要大得多,世上儒門學子何止萬千,比起佛弟子只怕多了數十倍。


  況且即便是將佛門三小神通修到了至高無上的境界,也沒有攻城略地,叱吒風雲的本事。


  相比之下,儒門六藝,無論三巧三拙,樣樣都能上得戰陣,委實實用得很。


  可話又說回來,無論是可以控制傀儡的漏盡通、窺破因果的宿命通、讀人心事的他心通,還是「順風耳」、「千里眼」,都是可以四兩撥千斤的絕技,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對步安的事業,產生極大的幫助。


  因此,泉州開元寺的人情,步安不得不承,小和尚廣念再怎麼跟他作對,他也願意帶在身邊。


  可棲霞寺,卻實在令他看不明白。


  惠圓這趟回江寧,只不過念著舊情,想回山門看看,最多祭拜祭拜他師父而已,這能礙著誰?為何寺廟中人,要如此為難他呢?


  回程一路,步安始終在考慮這個問題,卻百思不得其解。


  至於惠圓師父,覺空羅漢為何三十多年前便圓寂了,惠圓的回答很簡單:三十二年間,師父一直守著他,從未露面,世人便以為他早已圓寂,棲霞寺也沒出面解釋過。


  步安隱隱覺得,佛門中的事情,自己看不透徹,但是像普慈方丈這樣的得道高僧,興許一眼就能窺破。


  普慈方丈自然已經不在了,可步安立即就想到了另一個人,一個滑不溜手,比他還賊的老和尚——靈隱寺舍難大師。


  可惜逐月大會當前,脫不開身,否則倒可以專門跑一趟杭州。


  好在這件事也不是很急,等到逐月大會過後,再來探究也不遲。


  當夜,步安回到宋宅,吩咐惠圓稍安勿躁,先安心住上一陣再說。


  他自己草草洗漱,快要睡下時,又有人來敲門,卻是早已從金陵山莊趕了回來,等了他許久的宋蔓秋。


  宋姑娘換了一身居家的襦裙,一進了他的屋,便著急問道:「孔笙先前追出來,可是跟公子說了些什麼?」


  步安折騰了一夜,幾乎已經把那個不愉快的小插曲給忘了,經她提醒,才嘿嘿一笑道:「他讓我離你遠些。」


  「與他何干?」宋蔓秋眉頭微皺,輕哼一聲,緊接著面含笑意問道:「那公子又是怎麼說的?」


  「我與宋姑娘君子之交,磊落光明,若不是他心思齷齪,怎麼會往歪處想。」步安笑笑道:「是以勸他趁早改換門庭,不要學儒了。」


  宋蔓秋聽得緩緩點頭,旋即又側目看著步安,淡淡道:「如此說來,蔓秋深夜來訪,倒有授人以柄之嫌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除非……」步安一言及此,忽然略帶驚慌似的,看著宋蔓秋道:「宋姑娘莫不是對小生起了邪念吧?」


  宋蔓秋聽得一頭冷汗,連忙退了出去。


  隔著房門,步安聽到她先是跺腳,接著似乎躊躇了片刻才離去的腳步聲,臉上泛起一絲惡作劇般的笑容。


  ……


  ……


  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


  江寧城中,秦淮河畔,可不是尋常煙花柳巷。


  所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詩中王謝堂前,豪門世家聚居之地,指的就是秦淮河畔的夫子廟一帶。


  隆興三年二月里,逐月大會在即,出入秦淮河畔的,自然少有等閑之輩。


  眼前這條畫舫中的人物,更是個中翹楚。


  國公長孫宋世畋,樂乎仰縱之子仰修,曲阜孔麟之子孔覃,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名聲更加顯赫,堪稱天下儒門後起之秀中的第一人,樂乎司徒彥。


  如此豪華的陣容前,近來才名鵲起的天姥步執道,自是顯得黯然失色。


  哪怕是畫舫上的清倌人,一個個的眼神也多在司徒彥身上轉悠。


  事實上就連步安,也總是有意無意地瞥一眼司徒彥。


  這位聞名遐邇的儒門天才,不過二十齣頭,身材挺拔,面容俊逸,劍眉入鬢,英氣逼人,步安甚至懷疑,就算此人不是司徒彥,沒有超絕的修為與天賦,這船上的女子也會對他青睞有加。


  昨夜裡答應仰修之邀時,步安並不知道,司徒彥也在邀請之列。


  先前上得船來,被仰修介紹到時,司徒彥也對著他多看了幾眼。想來司徒彥同樣出身天姥書院,或多或少知道些步安的事迹。


  清茶代酒,喝過幾循,仰修忽然笑道:「都說步公子鐵齒銅牙,昨夜方才領教,果然能言善辯之極,今日怎地如此安靜?莫非是覺得此間花無顏色人無趣,才懶得開口?」


  步安微微一笑,也覺得自己有些過於沉默了,彷彿見了司徒彥之後,沉渣泛起,心事有點多,便搖頭自嘲般笑笑,朝眾人舉了舉杯,接著一飲而盡。


  茶倒是好茶,只不過他是抱著懟人不倦的心思來的,哪有喝茶清談的雅緻。


  仰修顯然是此間主人,身負招呼眾人的職責,見步安身旁沒有清倌人作陪,便笑道:「姑娘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你們可知道這位步公子是何許人也?若能求得他幾句詩詞,我敢說,便是名動江南,也不在話下。」


  姑娘們聞言,自是鶯鶯燕燕地熱鬧起來。


  步安卻只是一臉漠然,實在耐不得她們鼓噪,才拿起筆,隨手揮毫。


  宋世畋知道步安輕易不動筆的規矩,此時見他居然肯作詩,也不由得稀奇,待到看他寫了頭兩句,不由得暗自讚歎。


  心說這傢伙雖然脾氣古怪,性子彆扭,可論起文采,當真是天下無雙。這詩一旦寫成,恐怕秦淮河上,又要流傳一段佳話了。


  可接著再看了兩句,又不禁莞爾,知道步安是在玩笑,沒有正經寫詩的打算。


  「老夫聊發少年狂,一樹梨花壓海棠。小樓處處聽風雨,誰家夜夜換新郎……」仰修也是哈哈大笑,「好一個誰家夜夜換新郎!」


  便連司徒彥,也面露微笑。


  坐中姑娘們多是滿臉的不樂意。畢竟這些姑娘都是清倌人,詩文太過輕薄,也有失偏頗。


  可步安只為博個孤高而難相處的名頭而來,哪裡在乎會不會得罪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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