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運交華蓋欲何求
司徒彥一張臉憋成了紫色,他不敢相信步安所言是真,可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又委實不像是假的。
若是真的出去,稱帝一事,縱使朝廷不予追究,也會被全天下人恥笑……
正這麼想著,司徒彥猛地眼前一黑,卻是被步安用劍柄砸在了太陽穴上,頓時昏死過去。
步安朝虞姬使了個眼色,人鬼主僕之間,幾乎信念想通,虞姬立即走上前來,看住了昏厥在地的司徒彥,免得他又鬧出什麼事端。
屠瑤也走了過來,她看了看司徒彥,臉上閃過一絲同情與不理解,接著問道:「你這些天埋頭書堆,真找著了出去的法子?」
宋蔓秋心中也是同樣的想法,一臉期待地看著步安。
「找著陣眼所在了。」步安笑笑道:「至於出去的法子,還是我先前說的那個老辦法。」
兩女聞言,同時一喜。
宋蔓秋隨即看向城牆外的峽谷,只見滿目的白帆又迫近了不少,最距離龍庭水門,不過兩里地而已。
「如何應對他們?」她隨口問道,似乎步安現身之後,她便失去了思考能力,全憑他來做主。
「也不知道他帶了多少修行人來……」步安搖頭苦笑,接著邁步走到了殘破的高塔邊沿,迎風佇立,對著水光瀲灧的龍亭峽,高聲喊道:
「司徒彥已俯首就擒!爾等速速落帆,不然便等著下水餵魚去吧!」
船隊沒有回應,反倒響起了零落的戰鼓聲,步安定睛看去,看見船隊甲板上,隱約有人是儒生打扮,顯然是被慫恿來的——眼下司徒彥被擒,這些人卻未必是要來救他,更大的可能,是想要取而代之。
步安扭頭看了一眼司徒彥,心說就這人的野心,說不定還能給隆興皇帝找些麻煩,如此一來,更要留他活口了。
他正想問宋蔓秋要來長弓,忽聽得峽谷中遠遠傳來仰修的聲音。
「步公子……別來無恙!」
步安微微一怔,帶著一絲玩笑口吻回應道:「仰兄莫非也要做這籠中帝王?」
他說得輕巧,臉上神情卻有些凝重,屠瑤與宋蔓秋也是一樣。
假如仰修與孔覃都在船上,而他們也存著司徒彥的野心,那非但眼下這場惡戰難以避免,便連龍庭城能不能守住,都委實難料。
彷彿有心吊著他們的胃口似的,仰修隔了一會兒,才大聲笑道:「步公子說笑了,我與孔兄是順路過來看看,破陣之道,可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步安看看屠瑤,又看看宋蔓秋,像是在徵求她們的意見:到底該不該信他?
宋蔓秋便朝他嫣然一笑,接著雙手攏在嘴前,大聲喊道:「孔師兄,我是蔓秋……步公子已經找到破陣之法,不久我們便能回去了!」
……
湖中大船上,仰修剛剛還在向孔覃解釋,步安不是苟且稱王之輩。
只是孔覃對此始終存疑——大概入了這桃花源陣之後,他看多了不知所謂的爭鬥,更見識了司徒彥稱帝的鬧劇,心中失望之餘,難免對人抱有戒心。
此時宋蔓秋的聲音傳來,身為同門師兄,孔覃自然不覺得有假。然而她話中所傳達的含義,卻又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仰修與他不同,尚未入陣之前,便已經被步安種種智謀所折服,此時聽到這條喜訊,宛如仙音入耳,神情激動之極,雙手都忍不住握拳揮舞。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在想辦法!」仰修差點就要身手去搖晃孔覃,只不過尚存的一絲理智,還是約束著他的動作。
「仰兄!」峽谷盡頭的巨大水門方向,又傳來步安的聲音:「今日便在龍庭城設宴,你我共商大計!眼下卻還需你幫個忙,讓船隊調頭吧!免得無謂傷亡!」
仰修聞言正要回應,卻見孔覃朝他連使眼色。
「不會是鴻門宴吧?」孔覃沉聲問道。
「孔兄連自家師妹都信不過了?」仰修一臉驚訝。
「我怕蔓秋也一樣被他蒙蔽。」孔覃搖頭。
「孔兄……」仰修皺了皺眉:「逐月大會前日,我曾去見過步執道,想與他商量破陣之道,他避而不談,卻只寫了一首詩。」
說著便緩緩吟道:
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
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孔覃聽著聽著,臉上漸漸露出神往之色,只覺得這七律分明是解釋了天姥步執道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又言明了他胸中的情懷與道義。
以孔覃的出身與地位,對天姥步執道,自然是比世人知道的多得多:
此人自從下了天姥山,便一路順風順水,求財得財,求名得名,曾送他去入贅的大伯步鴻軒已身首異處,宋國公看重於他,便是國公府的掌上明珠,也對他情有獨鍾。
可他運交華蓋之餘,卻又始終被贅婿身份所羈絆,一身才華難以施展。
他放浪形骸,故作驚人之語,在這江寧城中,幾乎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人,果然是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卻是落魄之餘,又有一份目中無人的瀟洒。
其後那句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便愈加令人欽佩。想那步執道詩才精絕,卻自蘭亭夏集之後,再也不曾以文謀名,想來這一年所作的詩詞,多用來招靈,助人修行了……
正陷入遐思,忽又聽得仰修勸道:「假如這桃花源中的種種荒唐,教你我從此不敢再信旁人,那即便能出得去,怕也成了廢人。」
孔覃聞言一怔,隨即仰頭長嘆道:「仰兄真勇士也……愚弟受教了。」
兩人緊接著相視一笑,同時邁上船頭,隨風而起,迎著晨曦,凌波飛渡,人到了空中,才有兩柄靈劍脫鞘而出,將兩人承接著更高處飛去。
船上兵卒見這兩人同時「升仙」,似乎比司徒皇帝更加瀟洒,頓時跪倒了一大片。
即便是船上的儒門見狀,也都目瞪口呆——他們大多來自名不見經傳的小書院,只知司徒彥天下第一,卻不知樂乎仰修與曲阜孔覃更是早已入了空境。
「一應大船聽令!速速調轉船頭!」
「新帝已降!再無國戰!都回去吧!」
……
步安站在高塔之上,看著龍庭峽內的船隊緩緩調轉船頭,而腳下城牆上,已經響起了連綿不絕的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