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莫作惡談何容易
面對著眾人或恍然大悟,或亢奮激動的神情,步安推開一具屍體,在沾著黑血的椅子上緩緩坐下,手中的長劍直到這時也未曾插回劍鞘。
他沉默著,彷彿是剛才一下子說得太多,在等大伙兒消化其中的含義,而事實上,這一刻他自己心中,也並非那麼平靜。
屠瑤說,她的規矩只有一條:莫作惡。
這半年多來,步安一直踩著這條紅線,今日似乎是徹底邁過去了。
他原本以為,殺人不過如此,殺三人與殺三百人,不過是多花些氣力罷了,可先前面對那些下跪求饒的眼神,他竟然覺得手中的靈劍變得出奇沉重。
在這之前,他為自己找過許多理由,譬如這決定是孔覃頭一個提出的,又譬如這一切都是為了喚醒天下儒門,防著他們坐以待斃,再譬如這些人原本就是坐著戰船來打櫻洲國的,龍庭峽一戰,便該結果了他們的性命……
可步安清楚地知道,這些都是借口罷了。
逼每一個人都交投名狀,看似是孔覃的決定,實際卻是步安故意布好了局,只等他入瓮。
喚醒天下儒門,更是一個幌子,因為朝廷一旦與道門聯手,儒家造反幾乎沒有勝算——隆興帝有膽布下逐月之計,便已有恃無恐。
龍庭峽一戰,步安沒有動手,不是怕傷及無辜,而是他已經將峽谷中的滿目白帆視作了私產,不願親手毀去罷了。
這一路行來,他表面上只是見招拆招,暗地裡卻無所不用其極,回頭想來,分明是早已將屠瑤的規矩拋諸了腦後……
可是「莫作惡」,這三個字談何容易?
晴山一家老小滿門抄斬時,可有人勸過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要他「莫作惡」?
將來哪天,宋家、屠家也面臨如此厄運時,又有誰會念及你不曾作惡,而網開一面?
這天下污濁不堪,真有出淤泥而不染者,如晴山,或如屠瑤,在心狠手辣的對手面前,如何招架得了?
所以,淤泥便由我一人來染,荊棘也由我一人背負罷……
步安面上浮起一絲堅決,伸出血手在胸前摸索,好一會兒才取出一個布袋,隨即抬頭看著惠圓,朝他遞了過去。
惠圓和尚一臉疑惑地接了過來,打開布袋,卻是一隻做工精美的金盒,一尺來長,兩三寸高,似乎是用來收藏珠寶首飾的。
「打開看看……」步安輕聲道。
惠圓於是便在眾人注視之下,打開了金盒。盒子只掀開了一條縫,他便面色大變,整個人彷彿定住了一般。
眾人也不知道他是發現了什麼,唯獨張瞎子神情駭然,一個站立不穩,幾乎要癱倒下來。
「我前些日子去了玄武五洲,於桃花源陣中取了這四百六十一顆舍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你師父的……」
步安言辭之中透出的信息,令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
……即便有桃花源陣總譜在手,在場一眾陣修聯手,沒有三年五載,也難說破解,更不要說幾日之內,從陣中取出這些舍利子了!
惠圓和尚緩緩坐倒,熱淚沿著面頰上的血跡流淌,嗓子眼裡發出奇怪的聲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低聲嚎叫,許久才嘶啞地低鳴:「有…師父……在……」
步安知道這和尚師徒情深,見狀也默然不語,直到惠圓的神態平和了些,他才朝著驚愕莫名的眾人,低聲說道:「我早已覓得出陣法門……」
眾人聞言,愈加駭然。
「只是這法門得來不易,有了它,這水天澤國便是我七司囊中之物。」步安面色一沉:「豈能與人分享。」
眾人顯然知道這句話的分量。假如有這水天澤國作為根基,七司往後的發展,簡直如虎添翼。換做在場任何一人,都不會將這天大的秘密,說予旁人聽的。
「惠圓……」步安長吁一口氣:「我欲以這四百多枚舍利子,在這龍庭城內,興建一座寺廟,由你來做方丈,你可願意?」
惠圓和尚默默點頭,沒有一絲猶豫。大概在他看來,能奪回師父的遺骨,已是天大的幸事,有生之年,能與師父朝夕相處,自然求之不得。
「除了龍亭寺外,還要在此設立一家道觀,專攻上古陣玄……」步安說著,便朝眾位陣修看去。
陳遲陳尉兄弟對視一眼,隨即同時應道:「步爺,我兄弟二人願意留下。」
步安原本以為這項提議會落入無人響應的窘境,見他兄弟二人願意留下主持這間道觀,已經很是滿意,卻不料其餘諸位陣修,略一躊躇,也紛紛表態願意留下,專心研習上古陣玄。
末了竟只有洛輕亭一人不吭聲——張瞎子是風水玄修,自然不在此列。
「明日我們便要啟程去玄武五洲了……」步安頓了頓道:「你們留下修行,非一朝一夕之功,還須耐得住寂寞。兩年之內,我必會回來一趟,屆時或是帶你們出陣,或是傳授你們出陣的法門。」
其實對於這一眾孤家寡人的陣修而言,能在這世外桃源中,專心研習上古陣玄,簡直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即便從此再出不去,也算不上多大的損失,只不過在此之前,他們不敢在步爺面前表現出這樣消極避世的態度而已。
不過,方才表態願意留下的人中,卻又一人仍懷著入世之心,多少有些不甘。
步安自然看得出來,隨即笑笑道:「程荃就不要留下了,明日隨我一同去玄武五洲吧。」
程荃聞言,立即點頭稱是,心中百感交集。
「我走之後,便由惠圓出面,以龍庭寺之名,擁立傀儡皇帝,一統水天三國。」步安朝著惠圓道:「這回入陣來的修行人,除了不久便要破陣而出的四百人以外,未必沒有漏網之魚。若能為我七司所用,留下也無不可;為非作歹之輩,便殺了罷。」
此時此刻,整個瀛洲島上,也沒有緣法天耳通的僧侶,血腥的皇宮大殿左右,自然沒有人敢走近。更何況張瞎子耳聽八方,有他在場,不怕隔牆有耳。
因此步安便將諸多瑣事一一交代,除了如何以龍庭寺之名,統御水天三國之外,還讓惠圓與陳遲陳尉,廣開才路,好教龍庭寺與雲水觀人丁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