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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宮斗戲呼之欲出

  見此情形,小眼皂吏與兩位兇悍的幫閑嚇得一動都不敢動,楊二與他女人也都一臉驚愕,唯獨不懂事的嬰兒照舊啼哭不止。


  一別半個多月,宋蔓秋只當步安已經喪生在了驚世天雷之下,此刻見他毫髮無損地站在眼前,仍有些不敢相信。


  那晚破陣而出,四百儒生安然無恙,除了張瞎子、洛輕亭幾位七司部屬和她一樣失了頂樑柱,彷彿一下子天塌了似的,其餘人包括廣念在內雖說惋惜,卻都沉浸在重見天日的狂喜之中。


  宋蔓秋幾乎不記得那幾日自己是這麼過來的,無論是宋家振臂高呼,逐月社四方奔走,還是江南儒林震蕩變天,她都置身事外,只抱著一絲無助與僥倖,與洛輕亭等人一道,日日操舟於玄武湖上,尋覓公子的身影。


  如此過了十來日,張瞎子與洛輕亭等人明知無望,萬般沉痛之下,也終於放棄,打點行裝離開江寧。臨行之前,洛輕亭與她抱頭痛哭,哽咽著勸她千萬節哀,步爺泉下有知,也不願見她哭傷了身子。


  宋蔓秋這才想起,越州城中也有人在等著公子歸來,凄楚之下,也不忘托洛輕亭轉告晴山姑娘,願在江寧相候,與她一道於玄武湖畔為公子立衣冠冢——言下之意,顯然以未亡人自居了。


  待送走了張瞎子一行,宋蔓秋自然而然地住進了秦淮河畔,數月之前步安買下的那處宅子,期間宋公、宋尹廷以及宋世畋分別來過,有心相勸,卻不知從何勸起。


  面對家中長輩關於破陣經過的詢問,宋蔓秋始終沒有說破,但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了「公子是為宋家而死」的意思,以宋公對步安的了解,原本就猜到其中多半有他的手筆,這下更是斷定如此。


  換言之,天下儒門一夜之間共仇敵愾,朝廷首尾難顧、焦頭爛額,以及宋家因此絕處逢生、轉危為安,如此種種,皆拜步安所賜。


  宋公感佩之下,也不禁老淚縱橫,對宋蔓秋為步安守靈的請求一口答應,含淚道:「步公子數度解我宋家危難,如今大恩未報,斯人已逝,嗚呼哀哉……」


  之後宋蔓秋便足不出戶,等著晴山過來江寧。白日里枯坐院中,她總是有意無意地看著院門,心中仍抱著一絲幻想,似乎院門隨時會被推開,而那個熟悉的身影便會站在門外,雲淡風輕地朝她微笑,一如越州城外,初見時的模樣。


  古人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就在期待奇迹的盼望中,院門嘎吱一聲被推開……宋蔓秋的心一下揪緊,下意識站起身來,直到看清門外站著的不是公子,而是一個極為俏麗的農家女,才又頹然坐下。


  不用說,這農家女自然就是心娘。


  步安讓心娘去江寧城,原本是讓她去找張瞎子等人,但也考慮到他們可能已經南下越州,因此跟她交代,若是自家宅子空著,不妨去一趟宋宅,找一位宋蔓秋姑娘……


  因此心娘一問之下,見眼前人正是宋蔓秋,便將公子尚且在世的消息說了出來。


  宋蔓秋聞言狂喜,幾近暈厥,卻又存著一絲防備心,怕這是朝廷中人設下的陷阱。


  而步安早已料到,無論張瞎子等人,亦或宋蔓秋,都不會輕易相信一個面生又「妖里妖氣」的農家女,因此早有安排。


  心娘也很是機靈,見狀便掩上了院門,四處張望確認左右無人,才輕聲道:「公子讓我問問,天接雲濤連曉霧,下一句是什麼……」


  宋蔓秋半天說不出話來,眼淚已經沾濕了衣襟。水天界中,櫻洲島畔,公子三步之內,做長短句為她師尊招靈,頭一句便是「天接雲濤連曉霧」……當時船上沒有外人!

  她畢生學儒,對這等巧奪天工的詞句,簡直過目不忘,更何況是出自公子之口,當下便含淚答道:「星河欲轉千帆舞……」


  心娘第一回替主人辦事,也擔心捅出簍子,給主人留下辦事不利的印象,從此失寵,這下確認眼前人必是宋蔓秋姑娘無誤,才將主人流落牛脊山下牛尾村,暫時不便走動的消息一一道明。


  而此時此刻,當宋蔓秋帶著心娘,不舍晝夜地趕來牛尾村,打聽了楊二家所在,站到了這間不起眼的茅草屋門口,看到了日夜思念的那個人影時,半個多月的凄苦斷腸,剎那間化作無盡的歡喜,連流到唇邊的淚水都彷彿是甜的。


  因此,當步安指著趴在地上的鄉下漢子,說這是救他性命的恩人,宋蔓秋便迅速拿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盈盈萬福道:「楊大哥恩德,小女子沒齒難忘。」


  楊二模樣奇怪地扭著頭,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他根本不敢想象,會有這等高高在上的官眷對自己行禮稱謝,同時又有些錯愕,心說這女子無論容貌氣質,還是穿著打扮,都彷彿天上的仙子一般……那住在他家的這位兄弟,豈不是比縣太爺還要顯貴?


  可他又實在難以將身穿麻布短打,手持竹拐,晚上有乾草墊睡,早晨有糙米粥喝,便心滿意足、別無所求的步安,與達官顯貴聯繫起來。


  那小眼皂吏直到這時才從渾身發麻僵硬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回想先前情景,愕然驚覺,那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弄出人命畢竟麻煩」原來不是向他求情,而是另一個截然相反的意思。


  也虧得他反應奇快,反手便是一個耳光抽在身後幫閑的臉上,幾乎使上了渾身氣力,將那幫閑半邊臉都抽腫了起來,又沉聲補上一句:「你個畜生,誰許你動粗了!」


  不等那幫閑反駁,小眼皂吏便撲通一聲朝著楊二女人跪了下來,頭磕在堅硬的泥地上,額頭磕破了都兀自不覺,彷彿心誠之極地哽咽道:「大嫂恕罪啊!是小人瞎了眼,竟帶了這畜生出來辦事……有道是一報還一報,大嫂儘管拿棍子掄,拿刀子捅!只要能出了這口氣……」


  楊二女人方才還被這小吏的兇相嚇得哆嗦,這會兒情勢急轉,倒有些難以適應,將信將疑地看看這小吏,又看看剛剛打了她一記耳光,眼下卻是被嚇傻了的幫閑,待到去看自家男人時,眼神中絲毫沒有平日里的潑辣,自剩下怯弱與緊張。


  楊二也不知如何是好,倉促間仰頭去看步安,大約是要聽他的意思。


  就在這時,一個矮小玲瓏的人影鑽進屋來,朝步安道:「公子小姐心善見不得血,不妨移步,讓心兒留在這邊替恩公做主,討回公道罷……」


  這小兔妖果然機敏,見有外人在場,便稱呼公子而非主人。這還不算什麼,她跟了宋蔓秋一路,便瞧出這位必是她將來的主母,此時故意挑起大梁,讓步安與宋蔓秋移步,實際是要給他們機會,說些久別重逢的貼心話……先不管步安這麼看,宋蔓秋必然對她心生好感。


  而她說公子小姐心善見不得血,顯然是託詞,但總好過直截了當說公子小姐敘舊重要,恩人安危倒在其次吧?

  「行!莫要鬧出人命。」步安心下舒坦,一邊走向屋外,一邊卻瞥了眼心娘,覺著讓這小兔妖伺候蔓秋,倒比留在自己身邊合適,只是將來鬥起心眼,晴山和素素那邊,多半是要吃虧了。


  咳……雄圖霸業八字尚無一撇,宮斗戲碼倒眼看呼之欲出了。


  他翻翻白眼,微笑著看向宋蔓秋。宋蔓秋哪裡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是乖巧地跟著他走出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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