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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中了他攻心之計

  如此一來,薛采羽所說的證言,分量便不可同日而語了。殿內眾人於是齊刷刷看向陳闕安,只看他如何應對。


  陳闕安做了幾十年的官,應變能力比之久居書院的費永年高明不少,即便廣念與薛采羽入殿質問,他也始終面不改色,此時更是微微一笑道:「老朽去歲歲末被軟禁於泉州府武榮縣時,聽宋家下人說起,中丞李岳南下路過宋府,曾以逐月之計考教步執道。當時步執道便於十步之內定下三計,計計不離民心,便連中丞大人都喟嘆不已……劍州百姓十里相送,乃至薛姑娘眼下義憤填膺,殊不知,都是中了攻心之計。」


  這一番辯詞,竟連步安都覺得很有道理。雖然陳闕安翻臉不認人,讓他有些傷心,但是人家也是天姥學子,如今書院要與杭州宋家爭奪定鼎天下的機會,陳闕安以書院為重,便只能捨棄他這個私交不錯的「賢侄」了。


  倒是薛采羽聽得滿面怒色,氣道:「你這是誅心之說!」


  廣念更是手指陳闕安,冷笑道:「我方丈師伯圓寂之前,親口吩咐,要我跟步執道下山,學他救世之道,莫非我師伯,通天羅漢,也是中了步執道的攻心之計嗎?」


  廣念突然搬出普慈方丈的名號,加上醫聖後人薛采羽的證言,殿內眾人即便沒有表態,心目中的天平也已經偏向了步安這邊。


  到了這等境地,陳闕安假如再出言反駁,便等於是說開元寺普慈方丈,通天羅漢乃是眼瞎心盲之輩。他自己得罪了開元寺還是小事,若是因此使得開元寺與天姥書院反目成仇,他豈不成了書院的罪人?


  陳闕安進退兩難,只好昂著頭默不作聲。


  便在這時,費永年身旁不遠,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儒生,也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步安認得此人,正是去年蘭亭夏集上差一點將他逐出書院的詹師伯,天姥書院兩位國士之一。另一位國士季師伯年紀稍輕一些,長得慈眉善目,此時也坐在人群之中。


  「步執道,你可認得此人?」詹師伯似乎從來不苟言笑,此時神情更是肅然,只見他手指處,一位身高體闊的中年漢子緩緩起身,隨後慢慢摘下頭上斗笠,露出一張紅臉,正是在七閩道上因為犯上與結黨,被步安送了一句「義薄雲天」,進而被逐出了七司的黃鐸。


  「黃兄弟……」步安颯然一笑,眼睛微微眯起,眼底彷彿有一道精光閃過,竟嚇得黃鐸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黃鐸一時露怯,心下或許有些懊惱,好在他原本面色黑紅,倒看不出有什麼變化,這時調勻了氣息,朗聲說道:「諸公,步執道當初招兵買馬、組建七司之時,便開宗明義,說是為民除害都是狗屁,他辦團練,乃至南下七閩,都是為了名利二字!這些都是他在越州望江樓上親口所言,黃某人若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詹姓國士一雙眼睛緊盯著步安,沉聲問道:「你可有話說?」


  眾目睽睽之下,步安又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點頭道:「一字不差,都是我說的。」


  此言一出,殿內幾乎亂成一片,或是驚訝、或是唾罵,又或是交頭接耳的悉悉索索。


  待到稍稍安靜些,步安正要開口,忽聽得薛采羽喃喃道:「閩中拜月荼毒,至今一年有餘,不知諸公都為此做過些什麼?」


  眾人大約是聽到了她的質問,一下子徹底靜了下來,以至於她略顯無力的微弱嗓音,也被聽得清清楚楚。


  「小女子能醫身體五臟,卻難醫人心,眼看寧陽縣裡百姓如行屍走肉,每一日都有人倒斃道旁無人理會,直如阿鼻地獄……閩中四府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薛采羽言至此處,忽然拔高了嗓音,不解道:「諸公皆是天下豪傑,修為通天,可為何拜月邪教荼毒七閩,閩中百姓日盼夜盼,卻盼不來你們出手相救?!」


  薛采羽眼神掃視之下,幾乎無人與她對視,全都躲了過去。


  「步公子孤身一人,即便有心殺賊,也要錢無錢要人無人,若不借嘉興府之銀糧,何以招攬人手?!若不以名利為餌,如何讓人跟隨他深入死地?!」


  薛采羽頓了頓又道:「你們說他搜刮閩地百姓,殊不知七司殺富濟貧,開倉放糧,活人無算!步公子初見采羽之時,便稱為名利而來,從未以行善自居,可若沒有步公子,閩中拜月邪教不知何時方才剷除!薛家世代行醫閩中,已有千年,小女子踏出七閩追隨公子,只因看得明白,行醫不過是小善,而七司所為才是大善……」


  「怪不得,怪不得……」


  薛采羽正說得動情,卻被廣念接連兩句「怪不得」給打斷了,不由得聽了下來,一臉疑惑地看他。


  廣念也知道自己插嘴的不是時候,一臉歉意的笑笑,接著道:「我從劍州府回了寺廟,方丈師伯說我下山見了一座橋,橋上有兩人,我若要救了這個,便害死了那個。我覺得自己不曾瞧見那怪橋,給你這麼一說,才知道方丈師伯打得什麼機鋒……」


  殿內眾人方才還被薛采羽的質問搞得有些下不來台,此刻又被廣念的啞謎給吸引住了,一干僧人更是頻頻點頭,似乎對普慈方丈的比喻很感興趣。


  「……便如薛姑娘所言,行醫活人乃是小善,是故救人便是救人,害人便是害人,涇渭分明;可要解七閩道拜月之患,乃是大善,絕無十全十美之法。我眼裡只有小善,便看不見師伯說的那座橋……」


  廣念說話間,眼角竟然滾下淚來,眾人看得唏噓不已,在場高僧聞言,更是紛紛合十唱號,口稱「阿彌陀佛」。


  不過廣念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只見他迅速擦乾眼角,朝著已經坐了下去的陳闕安道:「這位施主方才說,曾聽宋家下人說過一樁舊事。貧僧倒也聽說過另一樁舊事……」


  他有修為,即便緣法不是天耳通,在殿外廣場上,也能聽清大門敞開的殿內對話,況且還有張瞎子在,隨時可以為他們傳話。


  「此事乃曲阜孔靈所言,她說起此事,彷彿覺得莫名其妙,怪異之極,貧僧乍聽之下也有同感。」廣念賣足了關子,才緩緩道:「卻說步執道初入七閩之時,於泉州府武榮縣,與宋蔓秋宋姑娘同行,路遇逃難百姓,宋姑娘心善於是解囊相助,步執道卻熟視無睹,只是偷摸往道旁扔些碎銀。宋姑娘事後與孔靈說起此事,兩人也是各執一詞……」


  步安聽到這裡,也不禁有些愕然,心說這麼小的事情,居然從宋蔓秋嘴裡傳到了孔靈這兒,又被孔靈說給了廣念聽,真是有夠巧的。


  「這便是積陰德了……」也不知哪裡有人輕聲說了一句。


  廣念緩緩搖頭,似乎對這個說法很是不屑。


  「步公子越州捉鬼、魔窟救人、七閩道上剿滅拜月邪教,哪一樁不是大善事?可天下又有幾人知曉?便與他投銀於道旁,如出一轍……」薛采羽搖頭嘆道。


  人群之中忽然站起一人,正是天姥大儒呂飛揚,只見他眉頭緊皺,神情有些痛苦,似乎原本就對書院今日的安排很是不滿,這時更是沉聲問道:「這位姑娘,方才你一直說步安剿滅拜月邪教,莫非劍州、延平兩府的拜月邪教,乃是步安所除?」


  「千真萬確!」薛采羽老毛病又犯了,不等步安給他示意,便斬釘截鐵道:「越州七司除魔安良,劍州百姓人盡皆知!」


  「那為何天下間都傳言是宋尹廷所為?」呂飛揚不解道。


  殿內眾人大多也有著同樣疑問,不少人還有些將信將疑。


  「阿彌陀佛,貧僧靈隱舍難……」始終眼觀鼻鼻觀心的舍難大師,終於發聲,「步執道以兩百人,除拜月邪祟,定劍州延平,確有其事,宋公親口所言。」


  話音落地,殿內又是一陣喧鬧。


  醫聖薛攀後人、開元寺通天羅漢,眼下又加上靈隱寺舍難大師,不要說天姥書院找來的證人,即便是把整個天姥書院都壓上,也沒這三人加在一起,更加令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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